这是一群每日读着经典古文成长的孩子,小至5岁,大至20多岁,短的才读几个月,长的已有七八年。
不接触手机、iPad等电子设备,每日重复诵经,直到完全记住。
这是一种在大多数人看来比较“小众”的教育方式。
家长篇
在这里读经的孩子,除了短期读暑期班的,都意味着放弃了同期的普通体制学校的教学模式。对未知的焦虑感,或强烈或隐约地存在于大部分家长的心中。毛敏也是其中一位。
她陪着11岁的儿子佳佳上学。此前,佳佳在这读过暑期班;而这次,她与儿子下定决心在这里读上两年,初中再回归“体制”。
她仍然真切记得在给儿子办转学手续时,当地小学的老师苦口婆心地劝她:“你为什么拿孩子做试验品?”
“没有人想把孩子当试验品,”她说,“给儿子做一个对未来不可预测的决定,这真的很难。”
她反复询问其他人家孩子的选择和去向,得到的信息五花八门。
有人读了几年回归“体制内”。“一个小孩有尿床的毛病,自信心不足。结果在这里读了两年半,自信心回来了,后来还做了语文课代表!”“山东的一个小姑娘读了8年。16周岁还不到,准备在家自学考大学。她去学琵琶,上一节课等于别人上三节课的效果。”
……
这些,都是让她感到有信心的例证。
还有人选择“一条道走到黑”,打算进“书院”——类似读经者的大学。
还有人无所谓孩子的选择。“考不考大学并不重要,”他们认为,0到13岁是人一生中记忆的黄金时间,“孩子应该在最好的时间读最好的书,锻炼记忆的能力,学习文化的精华。这些是中国人读了几千年的书,你说会不好吗?”
当然,也有人跟风。觉得孩子在体制内学校学习状态不好,希望这里能找到另一条路。
除了纠结前途,他们还需要履行“家长公约”——在校期间没有星期天;每个月只能打一次电话;非放假时间家长不能来校看望孩子;学生在校期间不能带零食、零钱、手机;每年除寒暑假合计45天外,其余时间都是在校照常学习……
同时,还有相对艰苦的生活硬件。十张床铺一间房;一层楼共用一个盥洗室,也不能每天洗澡……
对每位疼爱儿女的家长来说,这又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教师篇
“这个学校的创立,不是血泪史,也是辛酸史了。”校长周旼辖读经多年,曾尝试办过私塾班,结果需求太旺,一个班很快变成了三个班,最终她决定创办一所读经学校。私塾班易办,成立学校可并非易事。周旼辖四处奔走几经辗转,最后在浙江遂昌拿到了办学资质。而取得批文的代价是,每年级都要完成相应的教学大纲目标,其中包括数学。
学校2009年响起了读书声,全称为遂昌王财贵经典学校。王财贵是谁?为何冠以他的名字?
王财贵是台湾台中师范大学的教授,新儒家代表人物牟宗三的入室弟子。1994年,他在台湾发起了“儿童诵读经典”的教育运动。
有与众不同的理念,没有让人敬佩的老师,家长不一定选择这里。
十几年历任中小学教师、教导主任、副校长,李宁辞去公职,专心教学生读经。她觉得做读经老师是“占了便宜”,因为在带孩子读经的同时,顺便也把自己没读过的经典一并读了。
李宁曾写过一段与孩子们读书的场景:一天阳光极好,她带11位孩子在教室外读经。恰好千年古樟的枝叶绵绵密密地伸张开来,让阳光不再那样肆无忌惮。树叶间的光影洒在翻开的书上斑斑驳驳,让读书变得格外有味道……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水环绕,轻声优雅。此读经,不亦说乎。”一位青年教师写道。
曹利平30岁,来学校教书两年了。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时,他到处打工,把钱放在第一位,但在这里,他感到心平如镜,“自己的游魂在这里终于得到了安放”。
学生越来越多了。最开始,学校只有24位学生,现在有200多人。
老师的数量也翻了好几倍,大多数老师各负责一个班,读经、体育、写字全都教,还有教授形意拳的老师,以及专门负责孩子起居与健康的生活老师。
学校也慢慢五脏齐全:外宣部、教导处、总务处、生活健康处、政教处各司其职,最近还规划了生活部。
学子篇
《梅花三弄》的旋律响起,是上课铃声。
学校从去年开始全面推行吟诵,抑扬顿挫而特别的吟诵一遍遍地响彻教室。
天宇要站起来吟诵,他的声音很放得开,与窗外风吹过竹林时沙沙的声音彼此应和。
天宇是在原来的学校读完高一来的,短短两年半,已经背诵十多万字的经典。他说自己原来“成绩不是很好,内心感觉空虚,不喜欢看书”,但现在喜欢看书了。天宇的爸爸是商人。关于教育、思考,他直言“没什么好说的,我本就是个生意人,没读过几年书”。但最近儿子的一番话却让他震动不小:“爸,不要老是谈钱。重要的不是赚钱,是把人做好。”
这位16岁的男孩在心得里这样写道:“我可以没有钱,可以没有地位,可以没有大事业做,但不可以没有幸福之感。最近的我会感到扫地也是一种幸福。扫过的是落叶和尘埃,换来的是下一刻的清新与明亮。”
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有如此感悟。
“妈妈,可不可以以后别提我在读经典?”在又一次被人追问在“那个学校”的感受后,11岁的小雅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请求。
2009年春节,读经刚满一学期,小雅几乎被所有的亲友问了个遍——“那里都学什么呀?”“在那里快乐吗?”
小雅低着头,嘟囔着“还行吧”。
其实,小雅早已习惯了读经学校的模式。私下里,她和妈妈开心地描述过在学校里的时光:把《哈利波特》全集看完了,还交了几位好朋友。
“我被我爸妈坑了。”角落里一位男孩大大咧咧地说。13岁的小白是被爸妈以“这里不用写作业”为由骗来的。
他对读经态度的转变不是来自老师,而是同班同学舒宜。
舒宜已18岁,读经5年,算是“元老”了,也是很多家长心目中的“模范”。待人彬彬有礼,吃完午饭后,餐盘和饭碗中不留一粒米、一片菜叶。
在小白上课不听的时候,她抓着小白的手,指在书上,一字一句地教他念。小白“一下子就被感动了”,第一次感受到认真读经的快乐。
舒宜说,在学校读经,最不一样的是来自于年龄不相同的同学们。既是同学,却又是兄弟姐妹。在她最有困惑的时候,也是“哥哥”、“姐姐”和老师们引导、帮助了她。
思考篇
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家长希望探索一种因材施教的个性化教育。但也有家长忧虑:“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读经,到底会对人的一生有怎样的影响?”
经典是好东西,但什么时候给,什么样的孩子给到什么程度?
中国传统的私塾教育经历千年发展,其中确有其可取之处,但现代社会离私塾时代相去甚远,孩子们除了读经之外,其他课程如何处理?
这些问题,没有人能给答案。
“我不想说我们的教育很完美,但至少是多元教育中的一种存在。”周旼辖说。
教育,注定了是一场多样化的探索。
(文中家长、学生均为化名)
(《解放日报》3.14 王潇 马海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