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

    这是一年前发生的震惊全国的事，颜道张将身患残疾的婴儿丢弃在医院太平间，婴儿却奇迹般8天8夜未死，后颜道张因涉嫌故意杀人，被判处一年有期徒刑，取保候审。

    如今，一家人重拾生活的希望。

    当“贫穷、愚昧”将他推下悬崖时，是爱心给了他希望，帮他重拾了生活的信心。

    1    2011年6月28日，在深圳打工的颜道张听说妻子崔秋月可能要生了，急忙向工厂请了假，连夜坐火车往南昌赶。

    老天爷却给了他迎头一击。29日下午，他在医院的产房第一眼看到孩子时，“整个懵了”——右手，除了完好的拇指是张开的，食指到小拇指都并在一起；左手，更是和一团肉球无异，隐约能辨出指尖的形状；左脚还算正常，右边也是肉球。

    孩子出生的第3天，他们去了市里一家大医院。据颜道张回忆，那里的医生看了一眼就说，“手都长成这样，骨头也没发育好，内脏肯定也有问题，十指连心呐……”

    颜道张对于这句话的理解就是，孩子救不活了。“希望没有了……”

    颜道张最后给婴儿喂了一次奶，在塞了100元好处费后，把孩子递给了县人民医院太平间前一位陌生的老人。

    2    没钱，非婚生孩子，残疾，没有户口……

    5年的恋爱时间，崔秋月的父亲仍然不肯接受颜道张，所以两人一直都没有领结婚证。

    许多人问过她，一个出落得清秀、得体的健全女子，怎么会和一个残疾人在一起？她的回答是：“有缘，看见了就喜欢了。”

    贫穷，无法回避。现在颜道张只能让他的妻子和家人一起住在祠堂，一座两百年的老房子，“爷爷那个年代斗地主时分下来的”，偶有摄影爱好者前去拍摄。年久失修，睡觉的屋子旁边，雨天还会漏雨。

    至于自身的残疾，他早已习惯别人投来的各种异样、嘲讽、同情的眼光。他一直在外朝七晚十地打工，虽然“别人赚两千的时候，我只能挣一千”。

    这些，颜道张都可以忍受，他仍心存希望。唯独生来残疾的孩子——也许孩子本来是他押给未来幸福生活的最大筹码，现在更像一个拖累。

    他不敢说出来他的难受，因为是瞒着妻子做的决定，妻子早已哭着打骂过他：“你怎么能这样？这样我们连孩子埋在哪都不知道！”

    3    警察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颜道张。他没有意外警察的到来。在这8天里，他想了很多。

    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孩子还活着。

    天知道孩子是怎么熬过7月6日至7月14日的8天8夜。首先发现孩子的保安看见孩子的头部正好处于屋顶漏水的地方，又发现孩子嘴里有泥渣，而那8天，靖安县一直有雨，人们推断也许屋顶滴落的雨水就是颜晨得以生存下来的原因。

    经过治疗，颜晨在11天后终于重回母亲身边，崔秋月抱着孩子痛哭，颜道张后来也抱着娘儿俩哭，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4    虎毒不食子！宋和平刚看到新闻时，气得想骂人。但几个月后，踏进颜道张家门的一霎那，他却决定原谅。

    最开始，宋和平只是想收养颜晨。触动这个常州的企业主心灵的，是那个孩子的生命力。而让他感受到直接联系的，是他的女儿，他的“最爱”，只比颜晨大半岁——他不能相信这个和他女儿差不多大的孩子“遭受到如此的虐待”！

    当他的夫人，一位钢琴老师，提出干脆由他们来收养这个孩子，他动了心。

    宋说自己的人生也很坎坷，所以看到需要帮助的人常会同情。他打电话给他的两个“老师”兼“参谋”——书法家管峻和油画家朱双大。

    两人异口同声说好。他通过报社记者要到了颜的电话，并通了3次电话，提出“要收养这个孩子，帮助他治病，并资助他以后上学”。

    那么收养孩子就可以了，何必牵扯到他的父母？又何必邀请他们在他的家里住上半年？

    宋和平亲身去了江西，踏进颜道张的家门，他看见寒冬里27岁的颜道张在院子晒太阳，憔悴得“像个小老头”，又身患残疾，他就对这个在网络上被骂过无数遍的“冷血父亲”动了恻隐之心。

    尤其在看到颜道张夫妇对孩子的疼爱后，他就和妻子商量，决定“帮助他们一家”，“不想剥夺孩子的父爱母爱，更不想剥夺他们抚养孩子的权利”。

    今年的大年初四，为了方便孩子就医，颜道张一家来了常州，住进了宋和平的家。宋和平给他们在自己的生态园安排了工作，买了制作盆景的书，让颜道张学习。

    但随即，引来宋和平岳父母的不悦。

    宋和平的岳母是教授，她义愤填膺：“能把自己亲骨肉扔掉的人，无论从道德规范还是法律层面，他的思想和行为都是不健康的。”

    她一星期没和颜道张说话，冷颜以对。

    宋和平跟岳母分析：“这个做法肯定是无知的。但是无知是怎么造成的？无助，情急之下就变得无知。”在他看来，颜道张本身就残疾，想给爱人更好的生活，而他自己也有自卑感，他希望能舍弃这个残疾的孩子，把更多的爱留给他的爱人……他觉得，如果能知道这些真相，或许会有更多的人能够宽容，而不是指责。

    在家里，他能看到年轻夫妇对孩子的疼爱，会主动和周围的邻居打招呼，也会主动关心别人，认为“他们不是坏人”。

    回报他的，是每天他下班后，颜晨主动上前的拥抱，叫他“爸爸”；以及年轻夫妇俩直接叫他“哥”。

    帮助颜道张一家，宽容、原谅是他做的第一步：“如果说之前的贫穷、愚昧捉弄了他，那么今天他已经从这件事中懂得了做父母的道理。作为一个社会的个体、一个自然人应有的责任感，他们都懂得了。我对他们的变化很高兴。”

    5    爱心的付出可以传导。除了管峻和朱双大，宋和平的其他朋友也陆续得知此事，大家争着做颜晨的“爱心爸爸”。十名来自不同行业的人组成一个“爱心爸爸”团队。

    对于颜道张一家，这些“爱心爸爸”的到来，就像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除了物质上的帮助，精神和思想也是“爱心爸爸”们关注的，他们希望不仅仅只是帮助他渡过这次难关，还有以后的成长。

    宋和平说，管峻和朱双大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一个书法家、一个画家让他有信心培养颜晨的文化素质和道德修养。

    朱双大说：“人很多时候都蛮想做善事的，但是错过也就过去了。如果不抓住突然涌起的勇气，可能就错过了。”

    一定程度上，是宋和平推动了他。

    几个爱心爸爸还在商量，是否要帮助他们开一家小店，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宋和平一直觉得，夫妇俩呆在自己家里不是那么自由，心理上也总有一点距离。“人都是有理想的，要让他有自己的世界。”

    6    上海市儿童医院骨科主任应灏表示，小颜晨患的是并指症。右手相对好一些，半月前的手术就是将其指端分开，利于手指的生长；而左手要麻烦一些，等到3岁再做手术会更合适。颜晨手的功能可以恢复到75%至80%。虽然不能像爱心爸爸们期望的能弹钢琴，练书法、绘画倒是没有问题。

    孩子被群力所救，而他也拯救了自己的父母。

    正是来自他最本真、最直接的生命力，告诉他的父母，他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天助自助者。

    因为颜道张和崔秋月未办理婚姻登记，导致孩子没有户口，江西宜春当地公安机关也伸出援手，给小两口办了结婚证，还帮小颜晨落实了户口。

    没有这个孩子，颜道张可能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以前觉得社会上好人没几个，现在觉得还是好人多”。

    人本无善恶，绝望，能在生活的悬崖前推他一把；而希望，最终将他拉回。

    但错终归要付出代价。“这是我一辈子的疤，真的，不管以后生活怎样，它永远都在那里。”颜道张说。

    与其说颜道张重拾了孩子，不如说他找回了自己。

    (《解放日报》11.7 王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