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联合国教书法

    一个完全不懂英文的中国人，去教一群完全不懂中文的外国人，学习传统的中国书法，实在是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今年3月底，中国硬笔书法家庞中华应邀走进了位于纽约的联合国总部，开设了为期三个月的汉字书法班。这是他第一次站在国际讲台上，这样近距离地用横、竖、撇、捺让联合国工作人员了解中国的文化。本文由庞中华亲自执笔，翔实地记录了他三个月来在联合国工作的点点滴滴。

    一切来得快捷简单

    2011年10月，我和妻子王昌芝去美国纽约探望女儿。我们原计划陪女儿住几天，游几处景点，就打道回国。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我的到来竟受到纽约华人兄弟姐妹的热情欢迎。继而美国著名学府哥伦比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哈佛大学以及中国驻纽约总领馆等都盛情邀我去讲演关于中国书法技巧，联合国中文部何勇先生当即聘请我于2012年3月至6月来联合国开办书法班。

    联合国总部大楼，屹立在纽约的东河侧畔。几十年来，这里是各国首脑开会议事的地方。我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能有机会在这里办书法班。

    学员基本不会中文

    今年3月，我再次赴美，何勇领我到联合国二号楼门卫处办好了工作证。何勇笑道：“庞老师，您现在就是联合国正式工作人员啦！祝贺您！”

    而此时我的心思却在未来的学生哪里。我问他：“学员报名了吗？都有哪些国家？他们中文程度如何？”何勇说：“因教室不大，所以要限制人数，学生也就二十来人。他们来自十多个国家，基本上不会中文。”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暗暗叫苦。连中文都不会，如何学中国书法？这真是今古奇观。

    何勇告诉我，为书法班担任翻译的陈峰，是联合国资深的同声翻译，而且也是这次书法班学员。他还告诉我，这些“老外”们热情都很高，希望我教他们写毛笔字。我告诉他，中国学生们都是先练硬笔字，几年后再练毛笔，因为毛笔要悬肘悬腕，笔杆保持垂直，绝非一日之功。

    我始终充满危机感

    何勇到底是中文教学专家，他深知其中甘苦，因而也就宽以待人，不给我任何压力。虽然在联合国教书法看似风光，但我始终充满危机感，因为是一个陌生环境，一切只能自己动手。

    为了上班方便，我和昌芝选择住在华人密集的法拉盛，这里就像一个中国城镇，到处是中国饭店和商场。昌芝管理生活，我上课她当助手，忙得不亦乐乎。从法拉盛有7号地铁直达曼哈顿42街，下车步行一条街就到联合国总部。

    生活的不便都容易适应，最让我苦苦思忖的是，怎样在最短时间里，用简捷而独特的方法，把这群不懂中文的外国学员引领到书法的快乐坦途？

    先教学员用粗笔练基本功

    我来之前，曾准备了两套“教材”，一套是我多年行之有效的“钢笔字书法教材”。因为钢笔就是美国人沃特曼发明的，“老外”绝不陌生；另一套是粗头记号笔字帖，这种笔是从欧美传来，笔头有筷子头粗，可以写出五厘米见方的大字，使用极其方便。

    欧洲人说：“打破常规的道路通向智慧之宫。”我决定打破常规，先教我的学员用粗头记号笔练习基本功，学习楷书的基本笔画。我研习这种粗头笔技法多年，写出的字近似毛笔字风格。然后就会比较容易地过渡到毛笔的书写，我这次将实现快速的硬笔软笔结合教法。

    阿拉伯女学员说：“哦、哎、种、各。”

    书法班于4月17日晚上6时正式开课。我提前一刻钟到达教室熟悉环境和教具，等待新学员的到来，心里充满新奇感。

    第一位到来的是一位阿拉伯女学员，年纪约五十开外，脸微黑，服饰很鲜丽，性格活泼、热情，她主动跟我点头示好，但我听不明白，她连连说：“哦、哎、种、各。”我愣了半天，猛然悟出，她说的是：“我爱中国。”我高兴地向她问好，相信她也听不懂我说的是啥。

    翻译兼学员陈峰到来，顿时化解了困境。很快，学员们都陆续到来。五湖四海，外国面孔，拥挤一堂，大家都兴奋并充满期待。

    书写时用音乐伴奏

    教外国人写字，就像教小朋友一样，要让他有兴趣，有成就感。为此，我对教学细节作了改进。例如，我在中国教写点画，顺序是：点、横、竖、撇、捺。在联合国我改作：横、竖、点、撇、捺。因为学会一个横，举一反三就可以写一、二、三，再学一个竖，就可以组合成：十、工、土等多个字。我可以像激励孩子一样激励学员说：瞧，你多棒啊，刚学会两个笔画，就组成这么多字了！而且这些字的结构多是左右对称的，稍加指点，学员就会写了，兴趣也跟上来了。

    更能吸引学员兴趣的，是我在书写每一个点画时，都用音乐来伴奏，这是我从上世纪80年代创造的“快乐立体教学法”。它是根据书法和音乐都是由线条组成的“通感”原理，将书法中的每一根线条，都用音乐的符号来解释。在音乐的伴奏下，书写者快乐、兴奋，容易掌握节奏感。我一般用左手演奏手风琴，右手根据音乐的旋律和节奏书写各种点画线条，让听者心畅神驰，愉快地学会书写。

    人说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我们书法班每一天都会有新问题，刚开课讲笔画时，陈峰就来找我。他在资料堆查遍了，又找资深中英文老师询问，英文词汇里，都没有横、竖、撇、捺等名词。我笑了：“嗨，这好办，你是翻译专家，就由你来命名吧。”陈峰笑了。

    学员们的热情不断升温

    学员们的热情不断升温，他们说是感受于我的激情，我认为是相互感染。来自西班牙的阿方索是一位“书法神童”，他经过两三课的学习，就准确形象地掌握了汉字的点画笔法，并组合成一个个漂亮汉字。当他向我展示一个大大的“牛”字时，我兴奋极了：“阿方索，你真牛，你们西班牙人会斗牛，我再教你写两个简单的字，一共三个字：斗牛士。你用小字再签上名字，就成一幅作品啦！”陈峰准确而流畅的翻译，让大家乐不可支。阿方索低着头笑，他说通过书写，渐渐改变了他的性格。我相信他会写出好作品。但到第六节课，阿方索失踪了，班长告诉我，他去欧洲出公差，至少半个月后回来。直到书法班快结束时，阿方索才回来。他补写了作业，笔迹清秀有力，让我产生最大的信心，就是西方人不缺少书法的灵气。

    书法班有五个中国籍学员，由于他们的中国文化背景，没有语言障碍，我对他们辅导不多，但他们成绩都很突出。

    我的学员进步快，热情高，我的信心也增强了。但我认为学书法除把字写好，还要注意内容的独创性，要写自己的心声，写富有时代性的文字。为了启发学员学中文的兴趣，我在编写教材中，逐步教学员写二字词语、四字成语、十字对联，进而写二十字的五言诗，以及我游历美国的新诗，我谓之“抛砖引玉”，以自己实际行动，引起学员的学习热情。五言诗选了浅显易懂的古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这是我小孩子时代读过的诗，正适合我的外国学员，然后写仿照这格式自创的小诗：“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学写中国字，快乐不觉苦。”这种近似写给儿童的小诗，学员们很喜欢。“老外”们都表示要努力学中文，才能深刻理解中国书法。

    “课本”将发往美国5000所学校

    书法班上了十课就结束了。6月29日，在联合国教室举办了一个小型的“结业仪式”，联合国副秘书长南威哲先生及联合国的官员、纽约各界知名人士60余人与会。

    中华文化的核心是汉字文化，而汉字文化的核心是书法。书法怎样才能融入海外主流社会，是一个亟待努力探索的问题。为配合学生学习书法，美国的出版社都热切希望我出一套“联合国书法班使用课本”。美国“名家出版社”社长卡林说，他要将这套书发往美国5000所学校，那里已经开办了中文课。

    （《北京青年报》8.12 庞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