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海南岛东部沿岸的潭门镇有渔民4000多人,渔船150艘,其中六成是100吨左右的木壳船,其余为200吨至300吨的铁船。西沙、南沙、东沙、中沙,是他们祖祖辈辈作业的渔场。从唐朝起,南沙就留下他们生活的帆影。因此,他们称南海为“祖海”。
明朝有一位识文断字的潭门渔民,将自己的航海经验记录下来,编成一本通向南沙的航海手册。一代又一代的后人,又不断地增补、修改和完善。这本民间传抄流传下来的航海图志,被考古学者命名为《更路簿》。
在没有现代导航设备的情况下,船老大们就是靠着《更路簿》上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经验,闯荡南中国海。今天的船老大们早已不用《更路簿》了,靠的是GPS导航仪和电罗经。“现在的船老大变傻了!”年近六十的老船长陈奕传说。
“黄岩岛我肯定还要去的”
陈奕传从16岁起下海,已经说不清楚去过多少次黄岩岛了。
4月10日,他们的“琼·琼海03888”号渔船抵达黄岩岛的时候已是晚上。航行了三天三夜,船员们都累了,船下了锚大家就开始休息。陈奕传心里想着明天是个好天,风也不大,该有不错的收获。
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头一个醒来的他却发现:在黄岩岛澙湖东北出口不远处,竟然停着一艘菲律宾军舰。
这艘菲律宾的军舰比他以前见过的要大,虽然他叫不出它的名字,但他还是意识到了这艘军舰来者不善,并立即引起了警惕。
他马上叫醒了大儿子陈玉喜。陈玉喜今年38岁,老人已经开始锻炼他当船长。
他们立即向潭门镇的渔政和边防报告了这个情况,然后警惕地观察着菲律宾军舰的动向。很快,菲律宾军舰放下了两条军用橡皮艇,向他们驶来。橡皮艇越驶越近,可以看见艇上有持枪的士兵、拿着对讲机的军官和拿着照相机对他们船只拍照的官员模样的人。
“我们运气比较好,菲律宾人没有上我们的船,只是一个劲地围着我们的船打转,不停地拍照。”
李成端的“琼·琼海05176”号渔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爬上来11个菲律宾人,里面有6个拿枪的军人。我们手无寸铁,没有枪的怎么拦得住有枪的啊?”李成端说,“过去渔民出海可以带家伙自卫,现在政府规定不能带枪,都收上去了。我们是真正的平民百姓啊。”
荷枪实弹的菲律宾军人将李成端的渔船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舱盖都被打开看过。
“我第一次去黄岩岛是1984年,那时候,这里根本没有菲律宾人的影子。现在他们开兵舰过来,说黄岩岛是他们的,天底下有这种道理吗?”李成端说。
“要是菲律宾还派军舰到黄岩岛去,你们还敢去黄岩岛吗?”记者问。
“当然去啊,”李成端毫不犹豫,“这是我们的岛啊,只要禁渔期一过,黄岩岛我肯定还是要去的。这个你不能怕,否则南海就没有地方可以打渔了。”
“我们的国旗就得白天黑夜挂着”
陈奕传的“琼·琼海03888”号渔船是二手船,买了才两年多,当时花了120多万元。“这艘船,今天买至少150万!我们的舱木板多硬啊,螺丝都拧不进去。这样硬的木头才顶得住大风大浪,七八级的风你也可以开!这舱木板那时一立方2000元,现在至少要7000元!我当时向亲戚朋友借了50万元买船,是买对了。”陈奕传说。
“借款要几分利呢?都还清了吗?”记者问。
“亲戚朋友之间借钱还要利息吗?不用利息,慢慢挣慢慢还。还得差不多了,还欠了点。”
“作为船长,你出海前要准备多少物资?”记者想了解船长的“出海成本”。
陈奕传扳起手指告诉记者:“如果去黄岩岛,至少要准备10吨油;如果去南沙,要带15吨油;现在一吨柴油要9000多元,这是出海成本的大头。去一趟南沙,总要两个来月的时间,还要准备好大米吧,船上有20多个人吃饭干活呢。冬天还要多带点,因为海上刮东北风啊,船顶风回来开得慢;船上还有五六个冰箱,要放800到1000斤的猪肉,还有几百斤的蔬菜。南瓜、胡瓜这些能多放点日子的蔬菜,要多备点。还有最重要的淡水,也要带上六七十吨吧。”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船长还要负责把国旗带好。潭门的船长出海,一般最少要带3面国旗。在南海上遇上大风,一个晚上就能把一面新旗撕裂。一看国旗被风吹坏了,马上换新的。现在越境到我们南沙、西沙、中沙来捕鱼的越南船、菲律宾船很多。这海里的资源能不受影响吗?在黄岩岛,我们的国旗就得白天黑夜挂着,让他们知道这是咱中国的渔船到自己家的祖海来了。”
“渔民一年基本上出5次海,最多也就是6次,年收入三四万元。渔民打渔回来,就没事了,高兴的话帮老婆干点家里的农活。潭门的渔民家里多多少少还有点地,一人三五分,大多种点蔬菜。镇边上的书田村那里有水田,一年可以种两季水稻,冬天还可以放掉水,换种一季辣椒,来点钱。但船主就不得休息了,出一趟海,回来就要修船。”
这些年,渔民下海的工资涨了吗?
“说实话,真没有什么太涨。因为渔民心里最清楚,这几年来,海里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船主没有挣到多少钱。那些越境过来的渔船,一看四周没有中国的渔船,毒鱼、炸鱼的活都干上了,这对渔业资源破坏太大。而咱中国渔船现在一般都不这么干,一是政府不让干,边防在船上查到炸药要处罚你;二是渔民慢慢也有了环保意识,这是咱祖祖辈辈活命的‘祖海’啊,你把礁盘炸了,把珊瑚破坏了,咱儿子孙子将来到哪去打渔啊?”
有渔民说,过去船东出一次海的收入,现在差不多是船东一年的收入。
“幸亏现在还有政府给远海渔船的‘柴油补贴’,一条船按马力算,有几十万的收入。要是没有国家的财力支持,咱真的出不起海了。”
渔漂流20天,绝处逢生
下海的风险之大,渔民最清楚。上个世纪50年代初,省里的、市里的干部到潭门镇去,发现镇上年龄超过50岁的男人很少,码头上只见妇女和孩子,一打听:50岁以下的男人都出海去了,而50岁以上的男人大多已经葬身大海。
1997年9月28日凌晨,专门在海上从事收购活鱼的“琼·琼海0338号”渔船,在从西沙永乐群岛返回潭门镇的途中遇上了狂风巨浪。倾盆暴雨中,满载的渔船从几层楼高的浪尖摔到浪谷,50多吨的渔船直线下沉。全船6位渔民解开小艇慌忙逃生。
只有2吨的小艇载着6人在海上漂流。几个小时后,风雨停歇,但淡水桶里已经冲进了海水,咸得不能喝了。
他们开始“喝尿自救”,用唯一的矿泉水瓶接住自己的尿,喝尿解渴。满以为靠着自己的尿液能活下去,怎么也没想到,第三天后,人再排出的尿液,竟然咸得就像海水一样,无法再喝了,“喝尿自救”的路走到尽头。
幸好到第四天,老天开始下阵雨,他们重新装满了水桶。饥饿中,他们将无意中带到艇上的一本书撕开,将撕下的纸浸到水里变软后慢慢吞下,一人一天只能吃一张纸。到第八天的时候,有的渔民眼睛已经不会转动了,就像死鱼的眼睛一样,这说明死神已经离他们不远了。
第九天,突然有一群剥皮鲳鱼跟着小艇游。这燃起了他们生的希望。但鱼在海里,人在艇上抓不到鱼,而且剥皮鲳鱼的特点是不吃鱼饵,即使有钓钩也不可能上钩。怎么办?
常年的海上经验让他们想出一个法子:把白布条放在鱼钩上,然后再绑上螺丝帽。螺丝帽的重力使鱼钩快速下沉,然后再将它快速拉起,让剥皮鲳鱼误认为白布条是逃遁的小鱼而追逐。当剥皮鲳鱼追逐白布条奋力跳出海面时,守候在边上的两个人乘势伸手将剥皮鲳鱼拉进艇里。就这样,他们总算吃上了海里的活鱼,度过了最饥饿的时刻。
第十天,他们发现海水的颜色不再是墨蓝色,有点浅绿,这说明离陆地不远了。
直到第十二天,他们才为越南渔民所救。原来,他们从北纬19°附近漂流到北纬9°53′。在没有淡水、没有粮食的情况下漂流了600海里。
因为突然遇险沉船,他们都来不及向渔政和边防报告险情。发现他们失踪后,部队派出军舰和飞机搜寻,但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就在他们失踪的第二十天下午,我国驻越大使馆打来电话:“琼·琼海0338号”渔船上的6位渔民在越南获救!边防派出所和镇政府的干部赶紧到渔民家里报喜,却发现渔民家属已经绝望,正在给失踪的丈夫做“三七”!
喜从天降,令6位渔民的家人喜极而泣!
(《文汇报》6.12 郑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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