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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1年03月12日 星期六

    勇气留给自己 命运交给上帝

    《 文摘报 》( 2011年03月12日   08 版)

    “你正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

        我曾想象希米和铁生的第一次见面。我想那该是个春天的早晨,年轻的史铁生听见门响,摇着轮椅打开房门,看见一位穿着水红裙子的女孩子站在门口。地坛近旁的这个小院里,铁生和希米收获了他们的爱情。这爱情始于史铁生看到希米的第一句话:你正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

        希米和我是西北大学的同学和好友,她学着数学却喜欢到我们历史系女生宿舍来讨论文学,这种爱好一直延续到大学毕业。刊登在我们学校学生自办的《希望》杂志上的《爱情的命运》、《午餐半小时》,以及随后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和《一个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让远在北京的史铁生走进我们心里。

        婚姻二十年,只有一条好腿的希米充当了铁生的眼睛和双腿。她不仅日夜照料他,还帮他去了许多他原本去不了的地方,帮铁生撷取这个世界最新鲜、最本质的信息。是她的爱,支撑着铁生。

        在和铁生的一次聊天中,我们谈到自己的前生。史铁生说他自己必是一种猛禽,一只鹰。我问,那么希米呢?你看希米是什么?铁生看着希米,微笑着说,她是只鸟,之后又加了一句:还挺不错的小鸟。

        我想那应该是一种灵巧的、活泼的小鸟。如果说铁生是一只带着伤拼命飞翔的鹰,她必是常伴他身边,用自己的嘴,为他衔来谷粒,剔除他羽毛上的泥污及血肉中的伤痕。

    “把命运交给上帝,把勇气留给自己”

        大约在1989年的4、5月间,我由西安到北京出差,顺道去看望已经和希米陷入热恋的史铁生。我只记得,在雍和宫附近某条临街却又幽静的胡同里,低矮的小平房的门上,贴着一张条子:本人卖文为生,请来客珍重时间,谈话不超半小时(大意)。

        两年后我随丈夫调回北京,住在东城小羊宜宾胡同,离铁生家不远。90年代,铁生也有了东郊一处楼房一层的四居室。能干的希米对房子做了简单装修,在市场上买了很便宜的松木门刷上白漆,再配上漂亮的黑色门锁把手,省钱又显档次,为此希米很得意。朝南的客厅光线好又暖和,也就成了朋友们聚会的场所。

        铁生容易失眠,有时为写作,有时却为朋友的处境。有次希米对我说,听到我们和上高中的女儿挤在不到十五平米的一居室里,铁生睡不着,琢磨着怎么让我们摆放家具。他没去过我家,便向希米打听了方位,专门画了草图。某年春天我在摘除了扁桃体后出现了蛋白血尿,腋下淋巴结又让我怀疑自己得了绝症,彻夜失眠后我拨通了铁生的电话对着他哭诉起来,我记不清他是怎么劝解我了,查看当年日记,上面写着:“与铁生通话,心情好了许多。他说得好:把命运交给上帝,把勇气留给自己!”

    对过分暴力血腥,有着天生的反感

        1994年,导演韩刚找铁生写一部电影剧本《荆轲》,铁生找我合作。我担心自己写不好,铁生为我找了个理由,“主要是我想要你来帮我,你是学历史的,而我查材料也不方便”。之后两个多月,我几乎天天去铁生家谈剧本,清早出门,傍晚方归。那时铁生父亲还在,中午常为我们做炸酱面吃。铁生吃得很满足,边吃边对我发着感慨,“今后甭管发生了什么,只要有这个吃,就不怕。”

        铁生好和自己较劲,一句台词不满意他会停下来琢磨好久,对过分的戏剧冲突和暴力血腥,他有着天生的反感。有一场戏是讲荆轲为了义无反顾地出发刺秦,需要“处置”已经被燕太子丹斩断双手而无法生存的少女季子,而季子也恳求荆轲杀死自己。我想让荆轲用剑,这样更符合他剑客的身份,且视觉上也强烈有力。但铁生坚决反对。他皱着眉头苦想,点着烟又掐灭,一遍一遍想说服自己却又怎么也说服不了,“他怎么能突然就拔出剑来?怎么忍心?怎么下得了手?不成,这肯定不成。”

        2001年,我阴差阳错地辞去了工作成了靠文字吃饭的人,铁生必是为我的生计担忧,向韩刚推荐我去写电视剧《曹操与蔡文姬》。得知我靠着写剧本有了收入和温饱,他和希米都松了口气。

    去世前两年,上肢也变得软弱无力

        2005年我搬家到了西山附近,和铁生一家离得远了,去得渐渐少了。2010年10月2日,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车,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开车去见铁生。

        铁生看到我们来了,又从床上起来,听我报告说我们的新车很宽敞足以让他开着轮椅坐进去,便让我推着他来到院子外面去看。我没有想到,这个深秋的午后,是与铁生最后的相聚。铁生仰着更显清瘦的脸,微笑着和我们再次谈到了生死和宗教,谈起了基督教和佛教对生死的不同解释,拯救与解脱两种态度的两极对立。铁生说,他似乎找到了一条调和之路,因为所有宗教在根上是连着的,无非是从不同的侧面和不同角度去观看同一个世界解释同一个问题,就像时间分为白天和黑夜,而基督教是白天的宗教,佛教是夜晚的宗教……

        快分手时,希米叫我过去,让我看她如何在没有他人的帮助下把铁生从轮椅“弄”到床上——一架金属的吊臂,挂着结实的长布带,用布带把铁生的臀部婴儿般托住,希米摇动操纵杆,吊臂就拉起布带将铁生移送到床上。希米告诉我,这吊车是朋友从国外运来的,幸亏它来得及时,因为铁生原本最健壮有力的上肢,能撑起他全身的上肢,这两年突然变得软弱无力了。

        2010年12月末的一天,我整理家中的音乐碟,将一盘无法辨识的光碟放进唱机,歌声响起,我被那痛彻骨髓的美和忧伤击中了。一个念头闪过,下次拜访铁生和希米,该给他们听听这光碟。我问女儿,那光碟上写着什么。学过拉丁语的女儿回答我说:安魂曲。

    又过了一天,我得到铁生去世的消息。

        近日重读《我与地坛》,铁生曾说:“在这人口密集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我要说的是,在这虚浮狂躁的人世间,有这样的一个史铁生,是上帝的苦心安排。那些见过铁生、听过铁生、读过铁生的人有福了,因为,那十字架上的痛,铁生用三十八年的光阴,一分一秒点点滴滴地承受了,并向世人传达出同样的道——关于苦难,关于信仰,关于爱。

        (《文史参考》2011年第2期 钟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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