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1971年“五一”那天，我和过去一样，随领导人登上天安门城楼，拍摄中央领导和首都人民欢度节日的镜头。毛泽东来了。当时，只要有毛泽东在场，林彪也一定会在场，这已成了“文化大革命”以来的既定模式。活动时间很短。下午，部分领导人又到劳动人民文化宫和群众一道游园。但毛泽东、林彪没有去。
我整整跟在后面奔波了一天，拍了十几卷胶卷。离开劳动人民文化宫，我又立即赶到天安门城楼。晚上还有更大的盛会，在天安门广场上空放焰火。晚上的活动往往时间长，需要提前准备。
微风徐徐，夕阳已快沉坠到高楼的底层，落在地平线上。
警卫局的人率先来到城楼，见我就说：“今晚上毛主席、林副主席都要来看焰火。就你一个摄影记者到前台。”
“我知道。”主席一出场，别的摄影记者一般不能随便到跟前，这早已是一条大家都知道的不成文的规矩。
夜 幕终于落下。中央领导人陆陆续续来到城楼上，他们先坐在大殿的休息室里休息。不一会，毛泽东也到了。
毛泽东坐在中间圆桌的东首，紧挨着的是西哈努克亲王，董必武坐在西哈努克右侧……最西侧的位子怎么空着？这不是林彪的位子吗？这时我才发现林彪还没来。我左右环顾了一下，总理的目光也在寻找林彪。
毛泽东略略地抬了抬头，朝对面的空座位瞥了一眼，又侧过脸和西哈努克谈话。
总理不停地看表，浓浓的眉头凝了结，他派秘书去打听林彪的下落。终于，林彪慢条斯理地走进大家的视线里。
5月的天，他披着一件军呢大衣，皱着眉，一脸枯黄的样子，从我身边擦过时，卷过一股浓浓的怪味。
他冷僻地落座后，一句话没说。和近在咫尺的毛泽东没有握手，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一眼，只是一味地耷拉着焦黄的脸……微妙拍摄一般要等正副统帅交谈时才开始。
拍电影的人还在对着毛泽东的方向调试镜头。不知怎的，我被眼前的瞬间吸引住了，鬼使神差地立在董必武的侧面，拍了一张主桌的全景。再看看，人物表情特别是林彪的表情没有进入我们所需要的欢乐情绪，只好放下相机，慢慢地踱到旁边，再回首——林彪不在了！
时 间一点点地过去了，林彪还没回来。我开始着急起来，没有照片，我拿什么见明天的报纸？
这时，人们目光开始注意主桌上醒目的空座位，大家似乎在猜测。周恩来将警卫员叫到跟前，耳语了几句。警卫员飞快地跑向城楼大厅……
“嘭——哗”，第一束礼花腾空而炸。
城楼上的人们忘记了那张刚才还议论纷纷的空座位，目光刷地被礼花拽到了五光十色的天幕上。
警卫员一溜小跑到总理跟前，总理的浓眉疙瘩打得更紧了。我一见，心里暗暗叫到：不好！连忙跑去问林彪哪儿去了。答案是，林彪早就回家了！
我茫然地回到主桌旁，毛泽东望着天幕，微微张着嘴，露出亲切和善还带有童趣的笑容。
毛泽东对林彪的不辞而别，表示了毫无介意的大度。
“身体不好，先回去了。”西哈努克和董必武询问了几句，一听，也就释然了。
当 时城楼上还有大报的文字记者，他们听到林彪回去了，个个惊恐地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老杜。”是总理叫我。
他着急地朝我招手，“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一起的照片你拍摄了没有？”总理劈头就问。
“啊……照了，就照了一张。”
“电影电视呢？”
我刚想说没有，见总理着急，话到嘴边变成了“不知道！”
周恩来思索片刻，说：“老杜，你去把分管新闻宣传的负责人叫来，都叫来！”
我在大平台上东寻西找找到了七八个分管新闻宣传的负责人。他们随我走进休息室，总理立即站起身，迎面走了过来。
“电影拍摄到主席和林副主席一起的镜头吗？”“没有……”回答声音很小。
“那么电视呢？”
不知谁这时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想等主席和副主席讲话的镜头。”
总理火了，“林副主席来了没有？他毕竟还坐了一会。你们都看见的，你们等什么，等他们讲话？什么时候新闻拍摄规定要等领导人讲话才能开机？新闻就是时间，新闻等得来吗？”
我跟总理这么多年，头遭见他发这么大火。周恩来沉重地叹了口气，口气也缓了些：“人民希望党中央团结，国家安定。如果人民问，城楼上观看焰火，怎么没有林副主席啊？你们回答说林副主席只来了几分钟。行吗？党中央在人民心中的形象靠你们宣传，不是靠解释。”
周恩来双手抱胸，来回踱了几步。他扬起疲惫的脸，嗓音有点嘶哑，清咳了一声：“今天的活动有些特殊，有难度。这一点我清楚。但同志们都是有经验的新闻工作者，要想到随时会出现意外情况，不能老想办现成事吃现成饭。你们回去总结经验教训，下不为例！”
大家垂着头散开去。我也随着人群往外走。
“老杜，你等一下。你快去冲洗照片，一个小时内送来，西花厅。”
等我将照片洗好送到总理那，已近午夜。
“就这一张呵，就这一张。”总理捏着照片的一角，一手支撑下巴，凝眉自言自语。最后总理说：“电视电影也用这张照片，你去办一下。”
第 二天，报纸出来了，仅此一张的照片登在头版头条：毛泽东侧着脸，凝神在听西哈努克亲王讲话。林彪裹着呢大衣，躬着背，也侧着脸和董必武交谈，那脸上说不清是愁容还是病容。
标题用醒目的黑体字压着：“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同柬埔寨国家元首、柬埔寨民族统一阵线主席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在天安门城楼上一起观看焰火”。
当晚，这张照片也定格在电视新闻里，谁也没有发现这只是一张瞬间的照片。（杜修贤摄影并口述）
（《中南海摄影师镜头中的国事风云：共和国红镜头》 顾保孜著 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