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注意到，非常奇怪的是，当今最先进的物理——从巫术中进化而来、渐行渐远的科学，已经证明上帝为多余的科学——貌似却要回归八卦了。真是始料未及。
科学自己也愕然，科学家们世世代代辛苦攀登，到得顶峰，却见诸神几千年前就已端坐于此、拈花微笑。有的科学家悲凉地发现，他们怀着Theory Of Every-thing（TOE）的愿望，迎来的却是Theory Of Nothing（TON），他们的努力看起来更像是“在方程式里寻找神的存在”。近些年，台湾大学校长李嗣涔就坚定地宣称，差不多正是当代物理而非别的，证明了神佛灵的真实存在，他还亲自做了一些耳朵听字之类的实验。
这怎么说？！
特别地，东方文化为此兴奋起来了，而且看上去还有点着急，急于做科学的导师。中国科学院院院士朱清时有一篇文章叫《物理学步入禅境》，思想深刻，见解独到，网络点击率很高。我理解他的重点是说，当代物理探究物质本源，希望找到硬邦邦、光溜溜的“原子”，真正的原始粒子，最后都追踪到虚空了，原始粒子竟然根本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且，它们还像精灵一样看不清、抓不住、搞不懂。这就印证了佛家《金刚经》所说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所以说，唯物主义面临前所未有的深刻挑战，特别是它的实在论，看上去处境荒诞，根基动摇，即便不能说它错了，至少说它需要重新定义。朱清时还引用了20世纪德国哲学家施太格缪勒在《当代哲学主流》一书中的一番话：
未来世界的人们有一天会问：20世纪的失误是什么呢？对这个问题他们会回答说：在20世纪，一方面唯物主义哲学（它把物质说成是唯一真正的实在）不仅在世界上许多国家成为现行官方世界观的组成部分，而且即使在西方哲学中，譬如在所谓身心讨论的范围内，也常常处于支配地位。但是另一方面，恰恰是这个物质概念始终是使这个世纪的科学感到最困难、最难解决和最难理解的概念。
这段话到底什么意思？是说唯物主义露怯了，物理科学要遁入空门？窃以为，物质是虚幻的，不等于人类理性是虚幻的，有人可以因为“色受想行识”照见五蕴皆空而修炼一副好脾气，但没有人会因为氮氧原子是虚空的就拒绝呼吸。如果我们的物理发现万事万物真的如梦幻泡影，那也是人类理性通过艰苦努力获得的认知。而且我还愿意特别地强调：即便人类理性最终发现它自身也是虚幻的，那也并不证明任何自许早就暗中掌握世界终极奥秘的东西，可以比这个虚幻的人类理性更为可靠，更值得我们敬重或者信仰。
我们努力要追求真相。我们不可能发现全部真相，我们更多的发现，总是暴露我们更大的无知。普朗克说：“科学不能解答自然的最终秘密。这是因为归根到底我们自己也是我们要解答的秘密的一部分。”这句话深刻表明，人类理性终归是有限的。但那又怎样呢？我相信爱因斯坦那句深刻的哲理名言：
这世界最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是，它竟然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我们愿意以永不停步的探索，应对现实存在的无限真相。以无限应对无限，在我看来，这不单纯是愚公移山式的不自量力。我们并不指望人类会有洞悉大自然所有秘密的那一天，但可以确信，我们的理性也没有终于要枯竭的一天。换一个说法，人类理性真正厉害之处，不在于它今天已经懂得了许多，也不在于它明天还能够懂得更多，而是在于，它总是能够做到今天比昨天懂得多一些，更在于它在这个永无止境的过程中，永远不会停步。
我们目前的科学探索和它已经取得的成就，就在不断地为人类理性增加信心。美国科学家兼科普作家加来道雄说：“对物理学家来说，对于一位宇宙起源和命运的探索者来说，一个伟大的时代即将来临……我们正处于有史以来一些最伟大的宇宙发现和技术进步的巅峰。”唯独令人深感遗憾的是，当代物理离开常人的思维已经越来越远，今后，知道宇宙奥秘的科学家，可能像当初独掌宇宙解释权的巫师神父那样，从人群中独立出去。更让大众难以接受的事情是，在物理科学的前面，还有数学在向着更加深奥的天地，艰难而倔强地前行。我们越来越怀疑，数学极有可能是从其他宇宙引进来的异种，是造物主缔造世界时，随箱配送的使用说明书。
公式硬如铁，读得满嘴血！那些古怪的方程式简直就像神的符咒。今后孩子们问宇宙到底是什么，难道说，我们只能默默地递给他一个曲里拐弯、重重叠叠、诘屈聱牙的方程式（比如前面的薛定谔方程式那种），就像藏传佛教凝聚终极奥妙的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宇宙大设计，我们真的明白了吗？霍金说：“如果我们的确发现了一个完备理论，那么它在主要原则上最终应当被所有人而不仅仅被少数几个科学家所理解。接着，我们所有哲学家、科学家还有普通人都将参加我们和宇宙为什么存在这个问题的讨论。如果我们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它将是人类理性的最终胜利——因为从此以后我们将了解上帝的心智。”他本人为此非常努力，写了一部才华横溢的《时间简史》，前面这段话，正是此书振奋人心的结束语。书中没有八卦故事，没有谋杀枪战，销量排行竟然仅次于《圣经》和莎士比亚的著作。它还被誉为世界上“最畅销、可是又最没人读”的科普著作。由此可见，大众对宇宙终极奥秘的好奇之心，焦虑着急到了什么程度。
我仍然确信，总有一天，我们将像知道世界是一只转动的大烧鸡那样，清晰如常识般听懂TOE那些鬼话（嗯哼，谁说不是呢）。我也坚定地认为，应当很快就会有“好吧，重新来”理论，能够确切地说服我们的哲学、宗教和常识，在我们的心灵与世界的真相之间建立起可靠的桥梁，使人类有力量从江湖术数设下的庸俗泥坑，从歪理邪说蛊惑的廉价信仰中摆脱出来。那，也许才真正是霍金所说的，人类理性的最终胜利。
（摘自《疯狂宇宙》，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2月版，定价：3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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