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语言：冠帽
如果说屋顶最能体现建筑的特性，那么在人们的服装中，冠帽大概就最具象征意义了。它们都处在顶端位置，与天空接触，具有防止日晒雨淋的功能。房屋的帽子就是屋顶，人的屋顶就是帽子。有建筑学家认为，一个国家的屋顶和帽子有相像之处。穆斯林的头巾就很像清真寺的屋顶，都像洋葱那样一圈圈绕着耸起。看到拿破仑军队使用的军帽，也会让人想起下面有石柱支撑的三角形屋顶的模样。
实际上，看到韩国的斗笠，恐怕没有人不会联想到线条柔和的农家屋顶。也许会有人试图从瓦屋顶和草屋顶的关系入手，来解释“两班”（位于身份阶级最顶端的贵族）所戴的“冠帽”（成年男子所戴）与斗笠之间的区别。
但是到了朝鲜王朝的时代，“冠帽”成为韩国人儒教文化的象征，其意义毋宁说是表现了与屋顶相反的形象。
站在实用的立场上看，韩国的“冠”大概是世上最不像帽子的帽子了。“冠”以马鬃毛和马尾毛像网一样编织而成，用于防雨防晒或是防风防寒都嫌太薄太透。实际上，韩国“冠”的味道可以说在于它的通透性，戴着也像没戴一样，能清楚地看见脑袋。即使戴着“冠”，也能透过它看到头发和裹头布。“冠”的情趣在于它忽隐忽现的效果，就像幻想的波澜一般。
然而，千万不能以为这个“冠”只是纯粹地用于装饰。“冠”不似王冠那样象征权威，镶满宝石；也不像社交场上贵妇人的帽子那样装饰着优雅的花朵。它也没有点缀仪仗兵帽子那样的缨穗。清一色的黑帽极度地压抑着形状和色彩，却没有骑兵队的头盔和仪仗兵的帽子那样的重压感。
韩国的“冠”比什么都轻，却具有重压感，这是它的特征。恐怕在人类制作的帽子中，没有什么可以像韩国的“冠”那样把轻巧与严肃和谐地融于一身。韩国的“冠”表现出的既不是实用性，也不是装饰美，而是展示了某种威严的道德性。有句谚语叫“戴‘冠’蒙耻”，“冠”是表现戴“冠”人的人格和精神的语言，成为了一种符号。作为“男人”、“书生（有学识的人）”和“两班”的符号表现，“冠”的作用是把戴冠人变为符号。
朴趾源的《许生传》是一部批判没有“冠”就活不下去的儒教形式主义的小说。书中讲到买断济州岛所有马鬃和马尾毛的故事。这并不是对“冠”的冒渎，而是给“冠”加了些调味料，从而更加鲜明地表现了它的符号作用。
马鬃具有牢而直的质感，但与钢铁不同，它同时又具有轻而柔的性质。儒教的理念在这种材料中体现得淋漓尽致。马鬃也不像绸丝那样纤细而可着色，那严格的黑色光泽把儒教精神变成了教典。
“冠”是把韩国人的理念凝聚成物质的“头顶上的语言”。
身体包装的美学：裙子
看韩服的特色，用“包”或“裹”来形容比用“穿”更为恰当。韩国的服装与准确测量身体尺寸进行裁剪的西服不同。韩国的服装根据不同场合、不同情况穿着，通融性是它的设计前提。腰变粗了就少许放开些，肚子瘪了就折起些穿，我们在韩国裤子的例子中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不仅是裤子。韩服的上衣也有绳襻儿，它与位置固定、不能通融的纽扣不同，既可以系紧，又可以系得宽松，留出余地。
不管身体胖了还是瘦了，韩国衣装都能以衣合身，伸缩自如，而不是以体合衣。把韩国衣装这种特性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的是女性的裙子。韩国裙子原本就没有西方裙子那样的腰围尺寸，围在身上就行。可以说，裙子不是成衣，是在穿到身上的瞬间才成为服装的。
裙子不仅没有腰围，而且长了可以挽起，觉得短了放下来穿就成，已经为你考虑了长短，可以随意调节。衣服不应似工具那样有固定的形态，而应该像生命体一样可短可长、可宽可窄，与身体同呼吸。韩服不会压迫人体，不会不自然地拘束人体。
西方的现代服装暴露人体之美，把这种美展现出来。而韩服的传统衣裳却具有掩盖身体缺陷，把它包裹起来的功能。腿太粗或腿曾被烧伤的人恐怕不适合穿短裙。胸部不够丰满的女性如果不在内衣里塞填充物，便无法刻意表现出胸部。这带来一个矛盾：原本为了显露体态而设计的西方服装，反而要用胸衣这样的人造乳房来包裹身体。
听听韩服专家的说法吧。他们说，韩服通过不同的穿法可以让个头低的人显得高大，个头高的人显得娇小。这样的特征便是韩服的魅力所在。穿裙子时，个头低的人可以适当收紧加长，而个头高的人则可以穿得宽松大方。
同样，人的体态胖瘦、脖子长短都可以通过调节韩服尽情掩盖弱点，中和短处。脖子短的人只需收窄前领，放出后领；脖子细的人则可放宽前襟，收短衣长。
裙子不但拥抱身材娇美的人，也拥抱身段不好的人。裙子之美就是身体的包装之美。
没有尺寸的服装：裤子
要想了解西方的功能主义、合理主义，只要穿一下西裤就行了。准确测量腰围，裁剪也没有一寸误差。西裤的腰围做得越合身，就越能赢得一流裁缝的称号。不仅西裤，女性的裙子也是如此，长短可以不计，腰围必须合身。准确的尺寸概念产生了人类能够登上月球这样当今的科学技术，这样说并不过分。然而，在有着做棉裤传统的韩国人眼里，没有比西裤更滑稽的了。
人的腰本来就没法量。人体的腰身会随着吃饭和空肚发生变化，健康时和生病时也会不同。人的身体不是混凝土建筑，会经常变化，衣服的尺寸再准也没用。测量活体就像刻舟求剑那样愚蠢，生命体怎能用尺来测量呢？
试图用尺量不可测量之物，这就是西方的合理主义和功能主义。身体略有发福，西裤的腰便紧起来，非常不便；可身体略有消瘦，西裤又会下滑，很难为情。
所以，韩国人做裤子不量尺寸，开始就做得宽宽大大，穿的时候可以折回挽起。
韩国裤子的腰围是世界上最大的，有着谁都可以穿的通融性。这就是韩国裤子的特征。身体发福了可以少挽一点，人瘦了则可多挽一些。韩国传统服装中女人的裙子也是缠绕在身上的，不必在意腰的粗细。
不论男式女式，韩国的服装超越了尺寸的合理性，它有着可以根据情况调节的通融性和适应性。先有人，然后才有服装，服装是给人穿的。西方的服装即使脱下也保持着自身的立体形态，所以得挂在衣架上保管。但是，韩国的服装在穿的时候会随着人体变为三维形态，脱下后又回到二维平面。所以韩国的服装不是挂放，而是叠放。
韩国的传统女服和传统男服要人穿在身上才完美，它们没有自己的形态。西装文化中的服装，一旦尺寸不对就得人去将就衣服，喧宾夺主。如果说这导致了人类异化的现象，那么我们可以说，宽松的韩国裤子挽起的褶就是可以无限包容的人类通融性文化的象征。
（摘自《韩国人的手，韩国人的心：你最想知道的韩国人的思考方式》，现代出版社2015年1月版，定价：3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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