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修女给无助的人喂饭。我们能忍受给满身疮痍的人喂饭的生活吗?我们也说说信仰,那个被我们信仰的形象,究竟是什么模样,是像病人的模样吗?佛光四射的佛祖看上去身体很健康,并有无限的法力,我们就孝敬他。我们不曾看到佛祖憔悴的面容。我们给神吃过饭吗?我们献上我们的部分贡果,因为他要回报我们更多的幸福。
接近憔悴、残缺的人是难以忍受的。特蕾莎说:这就是基督的身体。特蕾莎接触的不是上帝的身体,威严的上帝是不需要给他喂饭的。耶稣是上帝派来的人,他曾经帮助过人,现在他在受难。因此,特蕾莎所触摸到的无助的人,也曾经帮助过我们人类。
有一个人说:“我宁愿花点钱雇个人看护老父亲,也不能忍受病房里的死亡气息对我的包围。”病人已经无法继续给活着的人以回报,老父亲有限的爱,已经消耗完了。奉献消耗完了的样子,就是天下病人的模样。
任何终极理想,例如宗教中的以求正果,与人的意愿相反,很难确实地得到。我将拂去尘念,尘念却经常打扰。我如果想在今世有幸福,我受欲望煎熬,却经常感到欲望却又渐渐消亡。
掌握了人间正果的人得迅速离开正果。人,命里注定摆出了得到了真理的姿态,或者表现出精神的安详。就像怀中有武器的人,走路并不紧张,大模大样的闲散心态,证明这个人怀中有术。得到正果后更彻底的伪饰在于显示出笨拙无能的心态。总之,或者显示出来,或者表现出来告诉我们他已得到。
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有尘念的人是否幸福呢?我们逃不出在追求幸福,让身心得到休息和安详的最终目的。尘念与信仰的关系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信仰,因为追求幸福的方法有些奇异,被多数人放弃了。
醒悟的特征是什么呢?难道就是敌人从我背后过来,我闻到他的气息。此时,我已无能为力。
荒漠化,人类偶然的产物,却把它表现为凝重与永恒:陕北画印象。
人的智慧最大的恶行是竟然还知道时光在流逝。
儿童在外面游戏的时候,忽然往家里跑,他回家拿竹竿,参加外面的游戏。最拿手的武器总是藏在家里。
思想,我的确有思想,但我没有雨伞和布鞋。失去这两件深入生活的工具,再深刻,再具有感召力的思想也如同扔在草丛中的婴儿。思想的全部属性就是手脚乱蹬,思想一旦被谁拾起,这个婴儿的依附力立刻呈现出来,思想俯在他的肩头。这个人成为背负婴儿奔跑的人。
你想索取的东西在你身体之外,你的心思也在你的心思之外。去取冰箱里的食物哪怕是一步之遥,我就想到那杯牛奶不在身边。哪怕就在身边,逻辑上还可以说不在我的嘴边,我与事物之间的中介过程,构成了整个世界。
卑微是人的出发点。
让人眼睛发亮的事物还不是那所房子,而是钥匙。
有人说,我们没知识,但我们有力气。我们没力气,哪怕坐在那里,也能管管事,看看门。人出发时,内心是藏有应付外界的工具的。人的本身就是工具。他把自己的全身上下想了一遍,于是就走了出来。最为卑微的人也是如此,有对于自身工具属性的基本评估。
人的起源是他的行动,行动消失在黑暗中。人变成成堆的工具在走。
但我不能说我取一杯水也可以称为行动。
(摘自《地洞笔记》,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4年4月版,定价:3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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