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乌鸦的小猫咪
在千駄谷的小马路上散步时,看见一只向乌鸦寻衅的小猫咪。
几只大乌鸦落在树枝上,一只白色的幼猫冲着它们挑衅。当然是乌鸦们个头大,而且力气大,数量多,喙也锋利。假如当真打斗起来,幼猫不会有取胜的希望。绝对没有。但那小猫却严肃地低吼着,勇敢地爬上树枝。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毫不知情。大概是发生了忍无可忍的事件。
然而,乌鸦们丝毫没有应战的意思,一等小猫逼近,便嘲弄般嘎地发出一声大叫,敏捷地移到近旁其他树枝上去。小猫毫不气馁,转而又向另一只乌鸦挑战,可那只乌鸦也嘎地一声,移到别的树枝去了。随意逗弄小猫咪的情形一目了然。
那时我正好闲着无事,便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热闹,不时给幼猫助威:"嗨,加油啊!"
小猫穷追不舍,乌鸦则将对手戏弄一番,就敏捷地展翅溜走。如此反反复复没完没了,我到底是看腻了,便转身离开了。至于后来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只要没有受伤就好。真是只不谙世事、有勇无谋的小猫咪。
不过细想起来,我年轻时也差不多。尽管人家告诉我"这个对手难缠,没胜算的",但一见到有人不可一世的模样,我就会翘起尾巴气势汹汹地扑上去。并非自吹自擂,那不过是我的天性。与生俱来的性格无法改变。人不可貌相,容易热血冲头。托它的福,我处处吃足了苦头。
对我而言,那群乌鸦总而言之就是"体制"。中心盘踞着各种权威的框架结构。社会框架,文学框架。当时望上去仿佛高耸的石壁,巍然矗立,坚不可破,单凭一己之力不足以抗衡。只是如今处处石块崩塌,似乎无法再发挥石壁的功能了。
这或许是值得欢迎的局面。不过说实话,体制坚不可破的时候,才易于和它争斗。就是说,乌鸦们规规矩矩地停在高枝上,才更容易看清它们的阵容。而现在,什么才是值得挑战的对手,该对什么动怒才好,有点难以把握。只能聚精会神仔细观察了。
汉堡包
在檀香山小住时,独自一人去超市买东西,在停车场里把车停好,刚抬脚还没迈出两步,便被一个看似流浪汉的白人中年男子叫住了。他很瘦削,头发很长,晒得黝黑,穿得单薄朴素,脚上穿双凉鞋。从服装上看,与当地的普通市民的确难以分辨,但那肤色绝非在宾馆游泳池边喝着戴吉利鸡尾酒晒出来的,这一点从整体感觉上可以推断出来。
"对不起,我饿坏了,想吃个汉堡包,能给我一美元吗?"他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大吃一惊。虽然时常看见流浪汉立在街角喊着"行行好吧",但还是头一回遇到如此明确地说出目的和金额来寻求援助的人。环顾四周,只见停车场前方有一家"汉堡王",还有烹肉的香味微微飘漾过来。
自然,我给了那人一美元。一则是因为我不禁萌生了恻隐之心:正当饥肠辘辘时,有汉堡包的香味飘拂而至,想必令人难以忍耐。再者,是因为他采取了与其他流浪汉迥然不同、独具匠心的求助方式。对于这种策划能力,我由衷感到钦佩。
于是我从钱包中摸出一美元,说了声:"请享用汉堡包吧。"那人依旧用平静的声音,全无笑意地说了声"谢谢",把钱塞进衣兜里,朝着汉堡王的方向走去,凉鞋发出很酷的声响。
事后我忽然想到,或许应该递给他三美元,对他说句"吃汉堡包的时候,请再喝杯奶昔吧",然而为时已晚。我这个人生来就比别人脑筋转得慢。当一个念头浮上脑际时,大多已是时过境迁了。
可是,由这个故事得出的教训又是什么呢?
如果人家仅仅是含糊其词地说:"我肚子很饿,不管多少,给点钱吧。"没准我们就不会有所触动,兴许只是义务性地给个二十五美分就了事。
可是当人家具体而直接地提出:"我想吃个汉堡包,能给我一美元吗?"我们就无法认为事不关己了,甚至还会思前想后:要是自己不巧沦落到对方那种境地的话,又该是什么心情呢?便几乎条件反射般递给他一美元,并且在内心一隅,祈愿他用那钱吃个汉堡包,变得稍稍幸福一点。
难挑的鳄梨
世上有许许多多难事。不过我个人觉得,世界上最大的难题,恐怕就是预言鳄梨的成熟期了。甚至应该让全世界最优秀的学者齐聚一堂,搞个"鳄梨成熟期预测智库"。
不管怎么说,鳄梨的问题就在于无论是端详还是触摸,从外观上都弄不明白它究竟是能吃了,还是不能吃。满心以为"已经好了吧",可拿刀一切,却还坚硬无比,觉得"大概还不行",便搁在一边,谁知里边已经烂成糊状了。迄今为止,我糟蹋了多少鳄梨,真可惜!
不过世上有形形色色的具备特殊才能的人。我曾住在夏威夷考爱岛北滩写长篇小说,附近有个镇子叫基拉韦厄。是座小镇,驱车只需一分钟就能穿城而过。沿着基拉韦厄通往灯塔的干道稍稍向右转,有一家小小的水果摊,在那里售卖各种水果的胖老太就能几近完美地说出鳄梨的成熟程度。
每次去买鳄梨,她都会叮嘱我"这个再放上三天"、"这个明天就要吃掉哦",而她的预言准确得令人感动,简直不妨说是特异功能。我为那时间点的精确而感动,基本一直在她那儿买鳄梨。其他水果摊主的"宜食时间"指示大都是信口开河。
说到鳄梨的吃法,首选非加利福尼亚寿司卷莫属,不过做成沙拉也很美味。将黄瓜、洋葱和鳄梨拌匀,再浇上姜汁沙拉酱,这种简单的沙拉成了我家的传统菜肴。曾经有一阵子每天都要吃。
白天集中精力写小说,到了日暮时分,有时去基拉韦厄小镇上的电影院看场电影。遗憾的是这家电影院约莫两年就关门了。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导演的《神秘河》,我就是在这里看的。非常好看的一部电影,只是在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胶片忽然起火,啪地一下断了。正惆怅地想着"只剩一点点了,在这种关键时刻可真是......",只见一个人站起身,高举着双手吼道:"喂,到底谁是犯人呀?"满场爆发出哄堂大笑。
事后,我常满怀眷恋地想电影院里这种亲切的氛围。但悬疑片看不到结尾,毕竟令人心痒难耐,哪怕是把电影票钱退还回来也不行。
就这样,每当看到鳄梨,就不禁回忆起不知道结尾的《神秘河》。
(摘自《大萝卜和难挑的鳄梨》,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10月版,定价:3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