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印度,前后只有十天,除去睡觉,全部可以用来观察这个国家的时间才一百来个小时。而印度又那么大,那么复杂,城乡之间、东西南北之间都有极大的差异,我们只到了几个地方,浅尝辄止,很难说是对印度有所了解,至多只是零零碎碎的个人印象。
给点小钱
Small money,也就是给点小钱的事情。印度人好像挺习惯如此,开口就要点小钱,但如果你不愿意,他们好像也不会过于纠缠。到印度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开始拍摄。在去泰姬陵路上看到两个耍猴的,逗了几下,猴子就跳到我头上。摄影刚拍完这个特别的画面,耍猴的就伸手要五百卢比(约合人民币七十元),导游陈香说给五十卢比就够了。照此给了,他们也就没事了。
在孟买进“宝莱坞”拍摄,花了四百美元,当然不是什么小钱了。要命的是非要拖到最后一刻才开价成交,再拖下去我们就要误机了。也许这也是他们的一种习惯和乐趣。或者就如人们所说,印度就像一个麻烦的情人,她的存在从来不是为了让你身心愉悦的,而是要在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找到和平相处的方式。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给点小钱”,是我们从比哈尔邦回到新德里那次。飞机一再误点,我们傍晚时分才到达新德里。出机场上了车,却遇到警察来罚钱,说是我们的车子违规停车,要罚两千卢比。司机愤愤不平地说,这儿本来就是专门给旅游车接客人停靠的,前几天还是如此,今天突然改了地方,又没有通告,存心让人违规,警察就可以趁机罚钱。
司机下车与警察争辩了二十多分钟,我们饥肠辘辘地在车上枯坐。最后,他气呼呼地上了车,总算可以走了。路上我问司机最后如何解决,他说塞给警察一百卢比了事。就为了这区区一百卢比,让我们全车人浪费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而且还发生在作为印度门面的新德里英迪拉·甘地国际机场,既荒唐又可恶。
有资料说,印度人到各政府机构办事,每年打点的费用总共要花五百亿美元。最近那里出现了反贪污的风潮,有点像美国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可见老百姓的忍耐也有限度。
“哦,罗摩!”
在印度,除了无处不在的神佛,对人们影响最大的应该就是圣雄甘地了。到了新德里,我们就提出要去甘地墓拍摄,当地朋友却纠正我们的说法:“那里其实不是他的墓地,而是他火化的地方。后来他的骨灰撒掉了,没有埋在那里。”
所以,甘地墓,只是纪念他的一个公园。四周是大片的草地,年轻人三三两两散坐在上面,休息、聊天、看书,很是悠闲。冬天,草色有点发黄。同新德里另一个纪念地点印度门周边的草地一样,这些向公众开放的地方都没得到认真的打理,管理者都有点漫不经心,同印度的其他许多事情一样。
公园的中心,是一座“祭坛”样子的黑色大理石方形平台,当中燃烧着长明火。平台的风格极为简洁,没有甘地的雕像,没有摆出他的照片,甚至连他的名字也找不到,只是正面有很短的一行文字。那不是甘地的名字,而是甘地遇刺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哦,罗摩!”读过印度史诗《罗摩衍那》就知道,罗摩是印度教里的大神。甘地临终前发出这句呼喊,或许因为肉体的痛苦,也可能因为世事实在难料,只能求助于天神了。
印度许多事情要花钱。甘地“祭坛”四周用带子围着,参观者不能进到平台旁边,除非你往一个小箱子里面塞点钱,警卫才允许你进去向圣雄作近距离致敬。与别的神圣殿堂一样,进入中心地区的每个人都要脱鞋,以示尊敬。进去的通道两侧都有放鞋子的地方,一边有人管理,收点“小钱”,另一边不收费,但管理人员说放在那里不保险。我们还是决定冒点险,也省点钱,出来时发现各人的鞋子都好好地放在那里。
充满矛盾的国度
印度之多元和复杂,世界上大概没有第二个国家比得上。就拿它的纸币来说,上面有着十六种文字,都是印度的法定文字,相比较,咱们的人民币上只有五种文字,简单许多。日本旅游画家妹尾河童曾请印度驻日本大使馆辨认和确定,他们国家纸币上面的文字究竟属于哪些种族,答复却是大使馆里面没有人能够全都认出来,而且他们自己也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事。这就是印度,他们自己都不那么当真的事情,你外国人干嘛那么认真!
近些年印度经济增长提速,一度接近中国,但通货膨胀得更快。就在印度媒体雄心勃勃表示经济增速马上可以超过中国时,一场洋葱价格暴涨就让整个经济开始泄气。这两年中国也有大蒜、绿豆价格飞涨的事情,但那些东西毕竟还不会严重影响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洋葱对印度民众就重要得多,没有洋葱就做不成咖喱,家家户户就可能开不了饭。
我们在印度那几天,当地媒体天天报道洋葱的消息,最高时每公斤涨到六七十卢比,约合人民币十元,为早先的四倍。政府从邻国巴基斯坦进口大量洋葱,仍然远水难解近渴。洋葱和鸡蛋、牛奶等副食品涨价,立即带动印度物价整体上升,通货膨胀率很快就上升到两位数,中央银行不得不提升利率,经济增长速度明显放缓,政府也只好往下修订经济增长的预测。
从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印度经济发展的底气还不那么足。不少西方经济学家和媒体这些年一直看好印度,认为有可能超过中国,理由之一是它的多党选举民主体制,理由之二是所谓的“人口红利”。
印度的政治体制可能最适合这个国家的实际情况,可以把差别极大、利益高度分散的十多亿人口,包容到一个国家架构之中,把内部摩擦的消耗控制到尽可能最低。但政府对宏观经济的调控能力就弱得多,难以保证国民经济的持续快速发展和均衡发展。
至于“人口红利”,很可能只是经济学者的虚构。确实,再过十年,印度人口总量就可能超过中国而居世界第一,平均年龄也比中国低好多,青壮年将成为印度人口的主体。但是,这种人口结构能不能转化为人口红利,就要看印度社会能不能把他们转化为有生产能力的劳动者,进入劳动力市场。否则,他们只会消耗而不是增加社会发展的资源。以目前印度人口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仍然是文盲,健康水平比较低下,上网人口只有一亿多,大小城镇街头到处可见无所事事的人群……“人口红利”仍然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话。
印度的吃
印度餐与中餐的不同,大概很可以代表印度与中国的区别。印度餐确实很独特,咱们中国对西餐并无排拒心态,对麦当劳、肯德基一类的美式快餐也敞开大门,但北京,上海街头却很少见到印度餐厅。其实,在欧美国家,中餐似乎也比印度餐更加流行。
印度人大部分是宗教信徒,印度教徒不吃牛肉。许多印度人实际上就吃素,当地社会也崇尚吃素,吃肉的往往被视为下等人。《南方周末》2011年有一篇介绍印度理工大学的报道说,有的孩子长大后进了这所印度最高学府,才知道吃肉的不都是坏人。
中国人如果吃素主要靠豆制品补充蛋白质,印度人吃素主要吃各种豆子,餐桌上很少绿叶蔬菜。如果吃肉,主要是鸡肉,羊肉也不多,好像也不那么喜欢吃鱼。或许,这一切背后都与天热及环境不洁相关。试想,在摄氏四十多度的高温下,鱼肉都很容易变质,绿叶蔬菜也不易种植,只有豆类最保险,加上味道浓厚的各种香料,就成为印度餐的主要特色。
因为许多印度人不吃肉,尤其不吃牛肉、猪肉,西方快餐店在那里也必须入乡随俗。肯德基还好,因为它本来就主打炸鸡块。麦当劳看家品种是牛肉汉堡,到了印度就非改不可了。印度麦当劳门口虽然同样是金色拱门的符号,里面卖的只有两种汉堡包:素的,还是“非素的”。“非素的”就是鸡肉或鱼肉的。当年风靡美国的那句“牛肉在哪里?”这一竞选广告用语,今天在印度就有另外一种意思了。
素的和非素的汉堡包,我两种都吃过,都挺好吃,尤其是素的,以豆制品为馅,别的地方还吃不到。非素的还得现做,因为要的人很少。
前面已经说过,印度人还喜欢吃甜品,做成糕点团子,就连贫困小镇的街边都有专门卖甜点的铺子。印度甜点样子与咱们中国人的差不多,但就是甜得可怕,实在叫人受不了。印度人又特别客气,到朋友家里做客,主人都会拿出糕点招待,不吃失礼,但要下咽还得有点决心。印度人嗜甜,不只是因为那里出产糖(好像已经不能自给自足了),应该也同天热相关,甜食容易变坏,非得很甜很甜才行。
到印度后,开始时我们都担心不能适应印度餐,但很快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确实,印度餐里可口的菜肴实在不多,只有一种叫作Tandoori的烤鸡,比较对咱们的口味。但印度餐里有烤饼,有各种不同的风味,成了我们的救星。以前我们尝过一种叫作“印度抓饼”的东西,当地却不流行,据说那是东南亚人改良出来的,有点像上海粗炒、星洲炒米一样,同上海、新加坡没有多大关系。(还要补充一点:印度人不知道“印度神油”是干嘛用的。)
印度人确实喜欢吃饼,那里叫“馕”,同咱们新疆人吃的“馕”同名,只是薄薄的,远不如新疆馕那么厚,那么结实。每次用餐,不管上的是什么菜肴,只要有馕,而且不管是哪一种馕,蘸上不管哪一种黏黏的酱汁,大家就一定吃得很是畅快。尤其在又累又饿的时候,常常不够还会再多要几份。
当地街头巷尾也多见卖馕的小摊,普通民众花不了几个卢比买上一份,就蹲在路边用餐。左手托着盘子,右手一小块一小块撕着馕,蘸着酱汁,卷起来塞进嘴里。按照印度人的习惯,吃东西一定要用右手(左手不洁),我们试过,结果还是左右手并用最好。
(摘自《印度十日》,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定价:2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