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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5年02月01日 星期日

    从前的东西

    张宗子 《 书摘 》( 2015年02月01日)

        从前喜欢的东西现在不喜欢了,想起来会觉得遗憾。喜欢什么,过去的人说是缘分,实际上也是一种付出和投入吧:从中度过好些日子,感受过欲得而未得的焦躁,和得到后的快乐。很想把过去的爱好都一直保持下去,因为其中仿佛有对待朋友的那种感觉,久而愈醇,久而愈厚。人在变化,很难说是好是不好,变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自己无法控制,纵有怨恨,也奈何不得。开通的人一向认可人自小到大发生变化的必然性和合理性,甚至可以干预变化的程度和方向。奇怪的是,在这个问题上,我是一反常态的固执保守。愈往前的岁月,真的有十分值得珍惜的东西,今后肯定难以重温。可我的情况并不如此,生活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戏剧性的故事,没有大起大落,快乐和不快乐都细微而不足为外人道,那么,我到底留恋什么呢?    

        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得到一本《李白诗选》,兴奋得差不多把整本书都背下来了。大学毕业的论文,我选了李贺,不知当时为何那么迷他。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开始解禁出版西方经典作品,为了一本现在看来译得很一般的《雪莱诗选》,在大雨中跑遍武汉三镇的大书店,终于在汉口买到,高兴得赋诗志喜。现在想来,都很幼稚。

        还有王维。刚进大学,在生物系念书,课余读唐诗,李白之外,就认王维,可惜图书馆里居然找不到一本王维诗选。书目上查到一本赵殿成注的《王右丞集》,一次一次去借,永远找不到那本书。直到毕业,它也没有露面。于是乎,在做《高等数学习题集》的间隙,我把各种书中的王维诗汇集一起,想自己编一本《王维诗选》——谢天谢地,幸亏没有。

        读书多了,一方面眼界更宽,等闲的作品不会打动我,更不用说吓唬住我了,但另一方面,内心的恐惧也越来越深:知道前人做了什么,知道他们已经走了多远,因此深知,我们还能做什么,怎样做,做到什么程度,才有价值。

        自视甚高的人,不管其自视甚高是自然的,还是病态的,是毫无由来的,还是事出有因的,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和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既是自我保护,更像一面旗帜,说明现实是他的一部分,同时他又不局限于此。由于距离,很容易冷漠,也容易被误解,无端添出很多失败的机会。同样的事,总得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

        然而,没有这个距离,人还是他自己吗?人的价值,不总是他特异的那一部分,他多出来的那一部分吗?

        假如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必然不断成熟,也就是说,更懂得生活,懂得生活中一切不可或缺的东西:人际关系,挣钱,更舒适的房子,保险、税务、存款或投资方式,那么与此同时,他必然也在丧失,丧失他身上那些“无用”但极其尊贵的品质。丧失的越快,越没有痛苦,没有感觉。这样的变化是幸福的,因为他完全不知道,或者说,他不在意。

        可是,如果我不接受这种说法,如果我觉得这样的丧失真的是不可弥补的丧失,那么,从前的东西,如今无法继续拥有,不是客观上的不能,而是我们丧失了拥有的能力,丧失了喜欢和沉迷于其中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从前的意义就大大不同了,在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物上,我们失去的也许就是天堂。

        现在,我们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理由:固执就是坚守,  拒绝成长就是坚守。随着人流往前跑、甚至冲在最前头的人未必就是英雄,毕竟那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只不过是附和别人。敢于冷眼旁观、敢于逆时逆势而动的人才了不起,因为他既没有被诱惑,也没有被孤独吓倒。

        然而不管怎样,还得去寻找新的赏心乐事。奇遇往往是另一种形式的重逢。变化的,消失了;不变的,藏在深处。    

        我喜欢一个人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坐在街心长椅上打盹、读书和闲看行人的感觉,但很少特意去享受,只能在办事的途中,等人,走累了的时候,而且这些街心长椅是不期而遇的,时间也有限。人在这种场合,常常生发出奇异的念头,变得空明,没有重量,一些瞬间不可企及,连回思也难。

        由于懒惰,我很少设想未来的事,其实有些事是明摆着的,因为那是必然的结果。而且我觉得生活就是坐在马车上,你醒着也好,打盹也好,滔滔不绝地一路畅谈也好,马车总归要把你拉到某个地方。目的地诚然出自自我选择,但你以为的,你计划的,未必符合后来的实际情形。

        乐于此时,也是一个不错的说法。

        清朝的一位小官僚曾不无骄矜地说:晴朗的午后,在自家的书房,明窗净几,燃起一炉香,袅袅地散着青烟,摊开收集的古钱币,红红绿绿的一桌子,细细品玩,最是快意。他还说,如果是夏天,最好满院浓荫,如果下雨,最好窗下种着大丛的芭蕉……

        不过如此,但也够了。

        (摘自《空杯》,安徽教育出版社2014年8月版,定价:3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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