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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4年07月01日 星期二

    石板宅日思录

    凸凹 《 书摘 》( 2014年07月01日)

        凸凹之所以把这册日记冠名为《石板宅日思录》,是因为他出生在京西一个叫石板房的小山村,从文之后,为不忘来路,本分做人为文,便把自己的书斋定名为“石板宅”。书中文字,乃日有所思,宅之所录也。本文节选日录几篇,以飨读者。

        我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没有连续记日记的耐心。因为,现实生活往往无趣,连续的日记就更无趣。

        我觉得,日常生活太平凡,都是庸常琐碎之事,可记录者不多。或可以说,日常生活是一盘散沙,沙上不长禾苗,更不长嘉木,几无示人秀色。但却偶有金屑,被掩埋其中。所谓日记,就是沙里淘金的努力,在无价值处提炼出价值,在无意义处升华出意义。

        所以,我的日记,不是俗生活的原生态记述,而是灵魂登场时的掠影,为的是把那些稍瞬即逝的片段定格,裨益于今后的生活。

        2006年4月1日(星期六),天阴

        天阴,北风尖冷,不宜出户,便翻检旧笺。    

        翻到日本中国民俗学者三谷孝的一封来函,被精美的信封吸引,便展读。

        来函的日期是1995年10月16日,距今十年有余,然三谷孝的音容还是蹁然浮现——窄脸,细眼,长发,白面,汉语流利,礼数周全。那时,我在区政协文史办主持《房山文史选辑》的编务,被人误以为对京西民俗有研究,三谷孝一行于是年仲夏来华考察时,我便被北京市有关部门指定为接待专家之一。座谈时,我夸夸其谈,三谷孝认真地记录,有谦恭相。之后,他向我提问,态度依旧谦恭,但问题提得有些冷僻,我有些难以应付,语词含混,冷汗暗沁。始觉得,谦恭之下,必有机锋,不可小觑。他似有所察,点到为止,微笑着谢过,不再追问。虽未漏败象,但内心惭愧,既愧己,又怨人——怨他太熟悉中国民情,问得过于“内行”。在《而已集》里,鲁迅有一篇《小杂感》,云:“与名流学者谈,对于他之所讲,当装作偶有不懂之处。太不懂被看轻,太懂了被厌恶。偶有不懂之处,彼此最为合宜。”以此衡之,我犯了双重的忌讳——自己本是外行,却装得“太懂”;人家本是素有研究的学者,却仅仅被看作是“外国人”。    

        没想到,三个月之后,他给我写了一封致谢函,感谢我对他研究的帮助。信中还有一句感慨:中国农村进步的样相,令人敬佩。我对他所用的“样相”一词,颇感兴趣,觉得别致、生动,既有现场感,又有想象的空间。比之“面貌”、“状况”、“情景”,更具汉语的韵味和魅力。后来,我写作时,在多处使用了这个词,并得意于它给文句所附加的“厚味”。但不幸的是,在发表时编辑们都给改成了像“面貌”、“状况”、“情景”等通常的用法,让我哭笑不得。

        但我是固执的,在编自己的文集时又都改了过来。别人剥夺你的兴趣是没办法的事,但“私下里”的自我满足,也是很有意思的。

        2012年12月1日(星期六),天暖如春

        去王府井的涵芬楼购书。

        涵芬楼是商务印书馆的招牌门市,与北侧相距二里之遥的三联韬奋书店相比,店面要小得多。但分类清晰,精品集中,且人少,清静,能从容地翻检。所以,每次进城买书,涵芬楼都是首选。

        看到一套新版《卢梭全集》(商务印书馆,2012年6月第一版),16开异型本,墨绿的封面,凝重而大气。说是全集,其实是全部汉译的集合,离原版的“全”,有大距离。集中所录,其单行本都有收藏,如果仅仅是为了读,未必要买。而且价格颇不菲,九卷的规制,人民币千三百余,吝财的心,有隐痛。

        但还是决定要买。

        因为纸质精良,版心疏朗,天地开阔,有阅读快感。书虫之于书,一如妇人之于美衣,赏心而且悦目,才能服帖自己。

        书拿到交款台上,还是沉吟了一下,书资之昂,不能痛断。说:“我出去抽支烟。”

        站在店外的台阶上点燃了一支红塔山,烟气微甜,又狠抽了两口。一制服后生推门而出,说:“同志,这里不让抽烟。”我说:“店外空地,哪儿有禁烟的道理。”他说:“然而你的烟气都跑到店里去了,我的两位女同事掩鼻而怨。”我颇感不悦,为不没斯文,还是把烟掐了。

        愣愣地站在台阶上,看到自家轿车的雨刮器上,竟夹上了一张纸条,印刷的纸面,填着停车的时间。我取下纸条,欲随意抛去,一夹了皮包的黑瘦男人,走上前来,抢过那张纸觑了一下,“一小时零三十五分钟,交款十六元。”我问:“这是不是书店的停车场?”见那人点点头,我说:“既然是的,到你家,怎么还另收取停车费?”他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单独核算。”我说:“怪不得你家店面冷清,书也不打折扣,还另收停车费,层层扒皮,让人惊惧。”他一笑,说:“这年头,穷人谁还看书?你既然能来买书,就是有闲有钱,还在乎区区的几块停车费?”

        我居然还是有钱人?依他的逻辑,我应该有不俗的风度,便毅然决然地踅回店里,把卢梭买了。坐进车里,我心绪复杂,想到了鲁迅。鲁迅到内山完造的店里,会有人看座,沏上烟盘,让他一边品茶,一边吞吐,一边轻抚书页,让他足量地享受读书人的优游,心境大好。如果不这样,书店算个屁!

        回到家里,见到又有成捆的书被趸进,家婆本明媚的脸色倏地就阴沉下来。她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她的生存空间。文人无大屋,客厅的一壁墙,都陈列着书架,已窄仄无形,而床头也书垛巍峨,睡眼方睁,就是一个“堵”字。既然这样,就不应再进书,因为书毕竟不是日子。热爱日子的家婆有这样的反应,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我便羞愧地一笑,说,你也别生气,我去给你下庭厨。家婆说,菜也没买,还不是无米之炊。我说,没关系,我给你做一道油炸卢梭。

        她忍俊不禁,噗嗤笑了。

        2013年7月30日  (星期二),阴转暗

        据钱穆的妻子胡美琦回忆,钱穆也喜围棋,但从不喜与人对弈,他嫌那样劳神费力,所以更喜欢自己独自摆棋。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说,我为你摆盘棋吧,让你看到这里的乐趣。    

        胡美琦说,钱穆让我感到,人生也如摆棋,用不着与人比短长、争输赢,只要面对自我,也能自得其乐。

        这让我想起兰德之诗: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

        所以,人要活得自得自适,就是要有这种“不屑”的精神。钱穆就是靠清高孤傲成就了自己,我等也不能一味“随和”、“谦卑”,也应该有所轻蔑,有一点傲骨。敢说,去他妈的。

        从29日出版的今年第三十期《三联生活周刊》上看到了慕尼黑奥运会设计师奥托·艾舍尔说的一段话:“目前所有正确的事情都呈现出相反的一面:任何一个言之无物的人都在寻找着风格,任何一个过着享乐主义生活的人都在崇尚着精神,任何一个从事商业的人都要促进文化的发展。”

        所以,我们更有了“轻蔑”的理由。

        (摘自《石板宅日思录》,中国书籍出版社2014年1月版,定价:5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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