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益世余谭》是《北京益世报》上的一个专栏,针对当时的一些事件、现象发表的评论。
社会黑幕
1920年1月16号
前天跟一个朋友闲谈,论到北京社会的状况。据这位朋友说,自改变国体以来,风俗日偷,道德日坠,所呈的现象,腐败龌龊的事多,高尚文明的事少。我还说他这宗议论过火,不足为凭,当时很辩论了会子。朋友说,你不信此话,慢慢地考查去,你就知道了。可是北京这么大的社会,怎么个考查法儿呢。昨天饭罢没事,信手抓了一张白话报。我一瞧北京的新闻,我可就傻了。拢共十三档新闻,就有一档子,稍微可取,是药有奇功,赞扬鸿术堂败毒汤的好处,其余那十二档子,是一档子比一档子糟。如今我把题目写出来,请您上上眼。《破获正凶》《吗啡被抄》《明伙真凶》《不平则鸣》《拐女徒弟》《粮店抄烟》《骗饭讲打》《磨工捉奸》《讨债起打》《汽车落沟》《新冻死鬼》,这几档子的内容,不必细说,光看题目,就不是文明高尚的玩艺儿。还有一档子是《罚款增加》,这档子得细说说。兹将原文照录如下:“地方检察厅,现将八年一月至十二月,所有警厅提署内外二十区,捕获烟赌人犯赵国安等三千五百六十三名口,共罚金一万三千三百六十四元,实较前年增多”云云。呜呼,他项的岁入不见增多,而烟赌的罚款增多,实在可为社会前途一哭。要说报纸不登载好事,竟搜罗坏事,这话也不尽然,倒是有这宗坏事。假令竟好事没有坏事,那里搜罗去呀。记者生性嫉恶如仇,有人责备我好发偏激苛刻之论。人家责备的,也不能说不对,记者情愿受这宗责备。社会的黑幕,不让我知道便罢,只要让我知道,别管他多大字号,我是合盘托出。
怪物甚多
1920年1月28号
昨同友人偶游天桥,见一席棚内,鸣锣响鼓,棚外高悬商标,上绘龙虎蛇犼种种形像。棚外有人招徕,大呼特呼曰:“瞧怪物。一枚铜元一位。”记者素知系生意冤人勾当,很不欲观。而友人系初次到京者,提倡参观,碍难拒绝。好在花钱有限,较比请伊听刘鸿声,则省钱多多矣。当时把给二枚铜元,一同入场。及至参观内容,与商标大相径庭。所谓龙者,系穿山甲一个。小土豹一只,即所谓虎者也。此外有死驼一条,毛猴二个。因无甚可观,稍站片时即出,同赴茶肆品茶小憩。友人笑谓余曰:“适才怪物场中,表里相去甚远,岂非冤人骗财者乎?”记者笑答云:“现在一冤人骗财世界也。上自政客军阀,下至贩夫走卒,孰又非冤人骗财者乎?照例是挂好幌子卖乏酒,表面说了个冠冕堂皇,内容是另一回事,卖的就是商标与钢口,不如此不足以骗财。且怪物场中,虽无生龙活虎,尚有毛猴土豹。反正都是动物,虽曰骗财,尚不算十分冤人。而所骗者,仅止一枚铜元。因贫起见,等于乞丐,其情亦殊可悯。较诸操国柄执政权者,其轻重为何如乎?”友人深韪余言,继又曰:“现在究竟有无怪物?”余曰:“怪物场中虽无怪物,而大街往来之怪物甚多,且均系化装怪物。既非三头六臂,又非赤发红须,表面虽非怪物,内容实系怪物。该怪物等明中虽不张口吃人,暗中专吸民膏民血。每逢怪物过时,先声夺人,行人辟易。”友人大笑曰:“莫非摩托怪乎?”余亦大笑曰:“诚如君言。”
骇人听闻
1920年2月7号
上月有个朋友,由上海回京。据说南省某新学家,最近发明一个特别的学理,著为论说,其名曰《非孝论》。大致的意思,说孝亲一道,是宗腐旧的事情,以新学理论,没有孝亲的必要,洋洋数万言,说了个津津有味,去年已然出版。友人得着过一本,又被旁人寻去,是以没能带来。记者以为他是瞎说,昨天听同事某君说,实有此事。这真是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事情。按中国数千年相传的道德,就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外国的道德,也不外乎这八样。虽然范围有广狭之不同,究其实说,大同小异。不必说开化文明国,就是野蛮部落,也离不开这八个字。中国多年积弱,还仗着有点旧道德维系着,所以不至于马上亡国。晚近道德沦丧,风俗浇薄,廉耻俩字,几几乎不能存在。礼义也要歇工,忠信也快不提了,就剩了百分之一一点孝悌,泯灭未尽,聊以羁縻。要再把这点取消,就快人类灭绝,坠入畜道啦。这宗丧心病狂的怪论,居然称为新学理,实在骇人听闻。这宗邪说,在国家,为不祥,在世界,为大逆,忍心害理,惑世诬民,所谓“乱民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料此类怪诞不经之谈,居然出版,居然行世,实在的令人不解。友人又云:“现有反对其说的,著书立言,力斥其非,其名曰《非非孝论》。”梅蒐曰:“这宗怪物,就是按人妖惩治,尽绝根株,勿留余孽,方是正当的办法。那有那些个闲工夫,跟活禽兽开笔墨战去呀!”
北京十多
1920年5月30号
近日北京方面,丢失小孩儿的事情是层见迭出,报纸登载过的,无庸赘述,没见过报纸的,还有好几档子。昨日敝邻德姓家五岁小儿,偕同金姓五岁小女在附近玩耍,几乎被人拐去,幸遇人追回。这类的事情,不一而足,一时说也说不尽。记者前在报上作过一个演说,题目是《三多》,是疯病多(急的),窃案多(穷的),寻死的多(饿的)。后来在本报作过一段《余谈》,是拐卖人口的多,诈欺取财的多,要饭的花子多,前后一共是六多了。现在又添了一个新三多,头一样是明火多。您就说自打阳历正月说起,首善之区、汽毂之下,军警林立、侦探星罗的地方儿,出了多少档子明火啦。这决不是记者造谣言罢。第二样是凶事多。北京有句俗话,叫作“善正月恶五月”,现在不管正月五月,那月也出恶事。第三样儿就是拍花的多。前后凑上,一共是九多了。细考这九多,一半由于生计困难,一半由于缺欠教育,才酿成这宗现象,说真了,就是不养不教的原故。这类话记者说过六百多次了。如今说着,我都嫌腻啦。现在八旗的钱粮,递推积欠,有两个多月没关啦。八旗钱粮还不说啦,各学校教习薪水又快俩月啦。瞧这方向,短不了又要急死些口子。前后凑上,就够了十多了。
(摘自《益世余谭——民国初年北京生活百态》,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1月版,定价:5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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