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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4年03月01日 星期六

    在大千先生家吃饭听故事

    江青 《 书摘 》( 2014年03月01日)

        我在1965年的电影《西施》中,扮演这个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女间谍。于是与张大千先生相识之后,他开门闭口都叫我“西施姑娘”。

        1970年的夏天我去了洛杉矶,卢燕和她的先生黄锡麟很照顾我这个人生地不熟、英语由ABC学起的孤单人。一次,在她家举办的“罗安琪国剧社”聚会上认识了董浩云先生(世界七大船王之一,是第一个使中国船运业走向世界的人,享有“现代郑和”的美誉),不久,他们就约我一起去探望住在加州卡迈尔的张大千先生。

        一进“可以居”的门,见到飘逸的美髯,就知道是大千先生。他开门见山,乐呵呵地用四川话直嚷:“噢哟哟!西施姑娘来啰!”我才知道这位大画家看过这部当年的大片。黄锡麟先生和董浩云先生都有摄影嗜好,美景当前岂能错过,室内屋外,照片一张接一张地拍个不停,午饭来了还欲罢不休。那次餐点是大千先生年轻貌美的太太徐雯波亲自掌厨。记得每道菜上来,他都先尝一口然后品评一番,太太则面带微笑洗耳恭听。

        我在张家看到许多只千姿百态、俊美无比的猫,向大千先生讨教,他兴致勃勃地教我注意观赏猫的一举一动:看它伸懒腰的样子,看它走路时的神态,看它那对眼睛眯起来的表情……才知道家中养猫全是为赏心悦目,为绘画所需:供观察、临摹、激发灵感,总而言之,眼前所见的这一切,池中的金鱼、笼中的鹦鹉、盆中的古松、院中的牡丹、小桥、流水、奇石、竹林……无一不是为画作“服务”。

        记得那天午饭时,张先生讲了卡迈尔家的修建“故事”:来卡迈尔之前,他们定居巴西,由于住地位置正好在要建高速公路的地点,巴西政府下令必须搬迁。寻来觅去,美国加州卡迈尔的环境、气候都最理想,但风景不是不好,遗憾的是:不是中国式。他向卡迈尔当地有关部门提出改造的构想:伐林砍树后,种竹栽松,修池造桥,当局一听以为他是疯子,以破坏自然景观为由,严辞拒绝了他的规划,再商量也坚决不批。结果他找人到巴西,把他原来的家“八德园”里里外外拍了个透,并雇了直升机拍了庄园全景,再拿去给管事的人看,看得他们目瞪口呆,马上批了,大千先生并保证将来“可以居”会比巴西“八德园”更美轮美奂。

        他得意地越说越神采飞扬,我也听得越来越云里雾里,直觉像是在拍电影古装大片,不可思议。当然眼下所见,口中所尝,有如置身故土,加上大千先生那口浓重的四川乡音,就更加毋庸置疑的是在故乡中国了。我究竟身在何方?出了张家的门,就好像由他的写意水墨画中走了出来;上了车开上高速公路,才知道人在美国。

        大概是1973年初吧,张大千先生约了十名大厨到他卡迈尔“可以居”“竞技”。其中,我唯一记得的大厨是娄海云,他本是大千先生在巴西的私厨,张先生是董浩云先生的好友,为了董先生在纽约金融区开设四海餐厅而慷慨礼让。董先生把娄师傅请到纽约四海餐厅后,招待了四海嘉宾,其中杰奎琳·肯尼迪就很欣赏那里的菜肴,贝聿铭则觉得在那里晚膳是个美好的体验,而我到那里就一定会点娄师傅的拿手菜凉拌麻酱腰花。我这个馋嘴好吃的人也获邀请。

        午前,大千先生邀来宾看近作,同时也展示他的八大山人藏画,两位成年公子忙进忙出地围着父亲转。午饭是大千先生开的菜单,一一介绍十位大厨厨艺和特色菜后,“竞技”加“大吃会”盛宴开始。他的夫人和两位公子也都在座,闲聊时才知他俩就分住在附近独立的别墅中,为的是可以随喊随到照顾父亲,并处理父亲身边的庞杂业务,当然和绘画有关的一切工作也要像徒弟一样地承担:诸如摊纸、磨墨、挂画……不料,入座没多会儿,就被外来客打断了。有一大卡车的太湖石运到门口。年长的儿子马上出去应对,不一会儿就折回屋来跟父亲咬耳朵。见大千先生面带不悦之色,心知不妙,原来是来者要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不肯先卸货隔日再来取钱。记得那车石头要价三万多美元,张先生手头不方便,于是要儿子马上出去张罗,儿子认为利息太高,可以等一阵再买,不料张先生当下命令他:再贵的高利贷都要给我去借来。儿子就一声不吭,饭也没顾上吃,马上开车出门。我着实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呆了。不料一转眼,大千先生一脸轻松,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若无其事地提醒我:西施姑娘继续用饭啊!

        这之后我食不知味,哪有心思用饭,完全不记得那天都吃了些什么,到现在只记得他当时讲的那席话:“世界上真正富有的是我,我过得比皇帝更开心,不是吗?想怎么花钱,想怎么玩,想怎么吃,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皇帝也未必像我一样能随心所欲。你可以说我的画很值钱,如果你喜欢;其实画假的真的都一样,不喜欢的画只为了保值才买也成假的了,所以这个世界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唉——都无所谓,都一个样。你看,刚刚那车太湖石,你喜欢它,就是真艺术品,就值钱,所以去借高利贷我也不心疼,最多我卖画去换石,可以说是用真换真,也可以理解成:用不实用的东西去换不实用的东西。哎——西施姑娘,你懂我讲的这番道理吗?”我这才缓过神来,但一时间为之语塞,不知如何回应。

        如今想及,大画家美髯先生一生见多识广,见过的世面、交往的人太多了,或许他从来就不曾知道我的真名实姓——他一直只叫我“西施姑娘”,那又何妨。按照大千先生游戏人间的态度和语调会说:

        “人生嘛!本来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难辨,有乐就好!”

        (摘自《依依故人》,三联书店2013年12月版,定价:52.00元。原文标题:《姑娘与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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