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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4年02月01日 星期六

    世界公民尤努斯

    席越 《 书摘 》( 2014年02月01日)

        他们鲜有宏大历史叙事中西方征服者来到落后世界的轻狂和自得,更多的是孤舟漂流于大海之上的惊惧与茫然。身后的故乡已模糊,神秘的新世界却始终神秘。就我们偶然坠入的这个世界之不可适应不可深入不可征服而言,每个人都生活在异国他乡。

        ——刘瑜

        受访者:Younes  年龄:30岁 国籍:摩洛哥  到中国时间:6年

        他说,来中国的外国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没有自己的认知身份,到这里来寻找自己,一类已知自己的身份,不需要在中国定义自己。

        我问他,你呢。他说,我是后者,我早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世界公民。

        世界公民尤努斯会说法语、德语、阿拉伯语、英语和“一丁点儿的汉语”。“一丁点”,他强调说,约等于10%。

        他的父亲是摩洛哥人,母亲是德国人,他在法国受大学和硕士教育,现在他工作生活在北京。

        我们共同的朋友告诉我,尤努斯出身高贵,他的父亲是摩洛哥的一名将军,而母亲当年是德国的一名年轻美丽的大学生,她在摩洛哥旅游的时候和尤努斯的父亲相遇。

        这个身份,尤努斯自己从未在采访中提起。

        如果你一句汉语都不会说

        看尤努斯的第一眼会让人以为是意大利国家队球星,很高极帅,比中国电视上很多半白痴状外国广告模特要帅很多。他似乎知道自己帅,脸刮得很干净,常挂着笑容。

        6年前,正在法国读大学的尤努斯作为交换学生到了青岛。

        本应该到机场接他的学校工作人员没有出现,而尤努斯一句汉语都不会,于是本来拎了行李就上飞机,到中国前没有经过思前想后的他在机场“抓狂”了。好在他有交换学校——青岛海洋大学的电话,于是他在路边抓住个出租车司机,希望他可以帮忙打一个电话。但是出租车司机不会英文,尤努斯不会汉语,两个人你来我往,比划了比划去,依然不明所以。司机干脆一把把尤努斯拽到了机场派出所。

        派出所的人也说不明白英文,于是就按照尤努斯手上的电话号码打了个电话。“他甚至不让我碰他的手机,不让我和对方说话。”尤努斯抱怨说。然后,派出所的警官又把他塞回给了那个出租车司机,让他带尤努斯去大学。

        “出租车司机开呀开呀,开了半个多小时……我还记得那个司机是六十多岁的一个老司机。”司机收了尤努斯的钱,但把尤努斯送到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地方。“根本就不是那所大学。”尤努斯讲述他第一天到中国的经历时,脸上有一种北京人才有的“调侃”的表情。

        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国家的尤努斯终于惊慌了。

        他从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建筑出来,站在街头举目四望,体会到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到无法和别人交流的地方,他终于瞬间理清了头绪。他冲到大街上,抓住一个行人,比划出打电话的手势,行人也许是被他惊慌的表情打动,把手机递给他。尤努斯和大学联系上,就这样,行人又帮他叫了辆出租车带他去了大学。他的行李3天之后才到达,“穿了两天脏衣裳。”尤努斯强调说。

        即便是经历了这样一场“中国历险”,尤努斯也觉得没有什么,他号称自己没有“文化冲击”。提到随地吐痰这样让西方人侧目的习惯,他也只耸了耸肩膀。

        他只是有些惊讶中国人的英文水平很低,比他来之前想象得还低。所以一开始的半年他遇到很多语言上的困难。他周围的所有人好像都在问他一个问题,“你不会汉语,来中国这儿还想干什么吗?”他用汉语模仿着说。

        他不想干什么,他只是喜欢中国。

        6个月以后,大学的交换科目结束,他想到北京去。于是就到了北京。

        到北京是12月中旬,正是北方的寒冬,他再次举目无亲。翻通讯录,发现一个高他两届的法国大学师哥正在北京。他拿起电话,“我是那个谁谁,现在我刚到北京,能不能帮我些忙。”对方说:“可以啊。”

        同在异国就是一个极为简单的理由,在一家法国合资公司工作的师哥给尤努斯介绍了一份工作——卖葡萄酒。对于尤努斯来说,这很简单,葡萄酒专卖店的底薪是每月4000块,每卖出一瓶酒还有3%~4%的提成,“所以每个月底我能拿到6000~8000块的工资。”他说。

        虽然他会说四种语言,但买葡萄酒的顾客大多是中国人。

        卖了6个月葡萄酒以后,他决定回法国去完成硕士学位。学习一结束,他又马上飞回了中国。

        “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生活在中国比一个法国人容易得多,因为我也来自一个发展中国家,所以有很多相似点。”尤努斯说,同法国相比,他也更喜欢中国,因为他在法国生活过7年,已经厌倦那样陈旧的欧洲都市。而中国一切日新月异。

        回到中国,他自己递简历找工作。于是又找到了这家中法贸易公司,他的工作就是作为代表,把中国的一些产品卖到欧洲去。    

        这家公司的老板原来是法国一家石油公司驻北京的总裁,退休之后,留在北京开了自己的贸易公司。公司位于东直门的一间高级酒店写字楼中,中等规模,雇员大部分是中国人,尤努斯是少数外国雇员之一。

        尤努斯经常在中法之间飞来飞去,他笑说自己在法国卖中国鞋。

        你无法变成中国人

        到中国6年,尤努斯一直对没有交到更多的中国朋友而失望。来中国6年他最多有四五个中国朋友,他十分想有一个中国的好伙伴,“拿起电话就可以开玩笑的那种,一周可以一起出去聊聊天”。但他没有。

        他的法国老板告诉他,自己到中国已经有十五六年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中国的好朋友。  “人们还是把我当成外国人。”

        “你绝不可能成为中国人,即使你很想成为中国人。”这是他的感觉,也是让他困惑的地方。他用了很久寻找其中原因,却没有找到。

        尤其是每当他想到自己的母亲,他就更为困惑。他母亲是德国血统,但嫁到摩洛哥35年后,觉得自己更是一个摩洛哥人而不是德国人。更重要的是,“她完全地融入了当地群体当中,人们没有把她当做陌生人或者外国人来看待。”

        相比起中国,摩洛哥这样的穆斯林国家应该更远离非穆斯林的外国人,但事实正好相反。中国人虽然没有举国虔诚的宗教信仰,但很多中国人依然无法接受来到中国的外国人。这让尤努斯难以理解。

        为了验证他的观点,尤努斯还给我的书提了一个建议,他说:“我觉得你要写的书的读者应该是外国人,而不是中国人。”他觉得,中国人不大关心他们这些外国人,也不感兴趣。其实,中国人也不太在意在本地城市的外地人。

        即使想不明白,他也没有放弃思考。

        他认为中国人的一个缺点是不够“开放”。他的办公室有一个非常聪明的年轻女孩,英语说得也不错。但她很封闭,其他人根本没办法跟她谈太政治化的或者有不同看法的话题,尤其是尤努斯这样完全不同的外国人。  

        “如果你的看法跟她不同,那么在她眼里你就是个疯子。”她几乎可以在一次讨论之后,记恨持不同观点的人,不和他们说话。

        而另外一个叫Mary的女孩就非常随和。让尤努斯惊奇的是,有一次她请同事到家里玩,她的父母非常高兴地就和尤努斯聊了起来,很好奇。他们让尤努斯觉得非常有意思,因为尤努斯跟他们交流时就不用担心说出让他们不高兴的东西,同时他们不会因为他是一个外国人就拘谨起来。

        在尤努斯看来,“中国人当中像他们那种人很少”。他一直在思考,是什么让她们不同,Mary受到的教育也并不特别,她父母并不富裕,她没上过高学费的私立学校,没出过国。

        他认为这是人对世界的宽容和开放之心,而中国人其实可以改变。

        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两年半之前,尤努斯在某个酒店办公楼里办公,他每天上班,总是看到一个妇女在办公楼里清洁,他也总是主动和她打招呼,说“早上好”。但那个清洁阿姨从来不敢正视他,也不敢回他的话。

        有一次,他想给自己家找一个清洁工人,一周帮他收拾一次家,就用很简单的汉语和这个阿姨说了。但她非常害怕,所以尤努斯就说你到我家看一下就知道了。他的女朋友A在家,而且中文不错,开始慢慢和那个阿姨聊天,她就留了下来。

        两年后,他们搬家到三里屯,问这个阿姨要不要继续帮他们打扫卫生,阿姨这一次很高兴就答应了。

        去年春节,有一天他和A回家,发现阿姨和她的丈夫、女儿都在他们家,专门给他俩送春节的礼物并祝“春节快乐”。这在尤努斯看来是一件“很古怪,但是非常酷的事儿”。

        从此这个阿姨就像他们在北京的“家人”一样,和他们无话不谈。有时即使工作完毕,也会等他们回家,聊一会儿天再走。   

        阿姨没受过教育,来自河南。有一天尤努斯跟她聊天说,“大家都说河南人不好。”她立马反驳道,“不!你是在说我不是一个好人?”“比起一开始,她连和我说话都不敢,到现在像一个朋友一样的聊天,这是一个多大的进步啊。”

        尤努斯非常开心,因为在他看来在中国可以交到一个普通人的朋友,并让他们信任外国人。

        有一些外国人在中国很悲伤

        虽然周围的一些外国人包括尤努斯自己在中国生活得很成功,但是他也认识一些在中国生活得很不好的外国人。

        尤努斯告诉我,他认识一些在北京做模特的年轻姑娘。“她们都是来自东欧的18~20岁的姑娘。”模特公司安排她们住在四惠地铁站的公寓,两个人一间。那种公寓每月房租至多6000元,但公司却对每个人都收6000元,她们等于交了双倍的租金。每场演出,邀请方付她们1000~1500元的报酬,但模特公司要扣除750元。这样下来,3个月的合同期,她们最多拿到1万元人民币,她们还要在北京吃饭和穿衣。

        但是这些并不是最可怕的。尤努斯表情沉重,他说,她们还被带到一些夜总会去玩,可以陪一些人喝酒,她们的玩儿是免费的,因为中介公司提供酒。“但是,有时候他们提供的酒里面有一些东西,所以她们死在某地也不让人惊讶。”这些女孩很多因此沉浸于酒精,甚至毒品。

        “这种是接近一些动物的行为,是在玩儿别人的命。”尤努斯很气愤。她们都年轻美丽,如花似玉,但是她们不懂得也无法保护自己。

        尤努斯叹气:“她们对中国人的看法非常坏。”

        我问,是不是可以通过尤努斯采访她们,尤努斯犹豫一下说他会试一下。尤努斯说,“她们的生活很悲伤”。 

        我记得那天采访结束,出门时他竖起了夹克的领子,他英俊的脸上似乎与生俱来的灿烂暗了下来。那是具有英伦风格的双排扣夹克。

        那一天,北京并没有风。

        (摘自《他们的中国》,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8月版,定价:32.00元)

        (本版编辑 石佳 联系电话:010-67078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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