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有益健康,已是大众常识,唯在十九世纪,步行似乎还有涤荡心灵、使人思想豁然开朗的作用。从香港飞伦敦转慕尼黑,搭乘约两小时火车抵达奥地利国境后再转坐约一小时汽车,经过整整二十四小时的行程,我们一众十多人才抵达远足的起步点河口镇。
此次远足自河口镇始,终站是萨尔茨堡(盐堡),途经六个湖泊,有时绕湖而行,大多时间是沿山腰走动,当然亦曾攀山越岭。像笔者这样的年纪仍能登越的,当然不是崇山峻岭,然而山道不免崎岖陡峭,下坡若是砂砾小路,便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我们不时穿越一途数小时的老树密林,山径绿荫如盖,不见阳光,唯时在盛夏,仍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不在话下。这类偶见车痕(森林管理局上山清理老树及被雷电击中烧焦废木的车辆)的山间小路,与年前从Siena步往佛罗伦萨的中古栈道差不多,所经地区均不见民居,只偶然遇见驱车带猎犬上山的猎人;而在奥国山间,我们未遇上猎人,却见猎人于大树间搭建的瞭望木台。据此居高临下,发现猎物(主要是鹿)便以手机通知同伴前往该区,放犬驱兽出林然后枪杀之——上山狩猎,仍是欧洲人的热门消遣活动。
令笔者和内子(相信游伴们亦有同感)难以忘怀的是曾经走过一段不算短的难走路程,这是一条在地狱崖下蜿蜒的山道,羊肠小径既可印证鲁迅名言——“路是人走出来的”,亦为英人所说“Walking has created paths”的写照。这宽度仅容一人通过的山径,地面尽是老树盘错的根结,我们只能在树根之间寻罅觅隙作为立足点,然后逶迤前行,此间并非雨林,可是早两天的大雨令树根湿滑,泥泞四溅,大增步行的难度……
穿越欧洲山中老林或湖滨小径,湖光山色如画固不待言,空气之甜美才教久居城市的人流连不忍遽返。
??
到欧洲,尤其是中欧一些曾经政教合一的国家游览,最多的“人造景点”是天主教教堂。奉天主教为国教,奥地利教堂特别多,加上山色水照,令人神驰。我们步行六七天期间所经过的地方,时有哥特式教堂尖顶或巴洛克式教堂的洋葱形宝盖隐约于山林之间,湖泊水蓝,山坡草翠,极之“养眼”。一九六五年拍摄奥国背景的《音乐之声》,好莱坞不建厂景而拉大队到此取景,可见美国电影人的精明,如今电影的景点已辟为旅游路线……
一如摩洛哥人对亨弗莱·鲍嘉和英格丽·褒曼主演的经典名作《北非谍影》无动于衷甚且“拒不相认”般,奥国人对《音乐之声》一片亦反应淡漠:“这不过是好莱坞创作,与真实的奥国不同……”在奥国和德国上映的《音乐之声》不以“The Sound of Music”片名登场,易名“My Love,My Song”,除了口碑不佳,观众亦不多,与英语世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不过,经好莱坞电影“品题”,卡萨布兰卡和萨尔茨堡因此成了世界特别是美国影迷“朝圣”之地。当地人士虽然对电影本身并不热衷,“《音乐之声》景点旅行团”却依然大热,旅游景点停泊着数架专线巨型游览车;去年春节笔者一行在摩洛哥,专访卡萨布兰卡的Rick’s Cafe,仍见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该餐馆现在还二十四小时在一小偏厅内播映这部电影!
??
经过阿塔湖湖滨小镇,我们参观了面湖和向硇峰顶如削壁的的“马勒小屋”。一八九三至一八九六年间,马勒每年暑天均来此作曲。真是无心插柳,笔者并非马勒迷,却于无意间到过他远离尘嚣供其专心作曲的三间小屋中的两间。可惜,在萨尔茨堡近郊的小屋,如今已无复当年幽静,因为屋后不远处的草地已成为露营区,还附设售卖纪念品的小食肆(这家纪念品小店的服务亦算一绝,笔者买两只“马勒咖啡杯”,竟然没有包装,连纸袋都付阙如,笔者手持两杯上车),熙熙攘攘,任何人都难在此写作,遑论作曲。
在这间湖滨小屋,马勒写了第二交响乐第一乐章,当年大名鼎鼎的指挥家Hans von Bulow听完马勒在钢琴上的弹奏后,给予劣评,认为和海顿的作品相若,马勒为此郁郁寡欢以致缀写,直至Bulow去世在其葬礼上获得灵感,他才继续,前后七年才写成。在这里他又谱成第三交响乐(最长的单场演出交响乐)。“第三”又如何,据说马勒把山景写进音乐,大指挥家Bruno Walter有一次乘船过访马勒于小屋,上岸时少不免眺望山景,马勒说:“不必望了,我已将之谱进乐曲中。”
??
此行最有“意义”的是参观了与奥国接壤的德国巴伐利亚州希特勒的山顶别墅“鹰巢”。资料显示这间度假石屋用十三个月时间兴建,于一九三八年盛夏竣工,在一九三九年四月二十日以纳粹党名义送给党魁希特勒作五十岁生辰贺礼。“鹰巢”位于Kehlslein山顶,高六千余英尺,下望景色壮丽,颇有大好河山便在脚下的气势。建筑费约合今日的两亿美元,费用昂贵主因是修建通往山顶的道路和隧道。而为了保安理由在近山顶约四百英尺处凿空石岗山,装置一部升降机和通往此机的数百英尺隧道。隧道壁终年湿漉漉,令人置身隧道有阴森寒冷之感。如今“鹰巢”已成为游客特别是纳粹同情者的必到之地,憎恨纳粹的犹太人则仍视若蛇蝎。我们的导游是在奥国成长的英国犹太人,她便拒绝带队上山!
希特勒似乎不怎样喜欢“鹰巢”,据统计他只来过不足十次,且每次均不超过半小时。“鹰巢”现已变为向游客提供简单饮食的餐厅。不知是否为了避免撩起反纳粹者的仇恨,纳粹盛世时的痕迹已不可见,而这项游程亦不欢迎德国人参加,希特勒的办公室则成为餐厅储物室。
??
奥地利山容缥缈、水波环绕、绿荫如盖,环境优雅,空气甜美;然而有美景不一定便有佳肴;奥国传统上并不以美食出名,且其食物偏咸,未知落重盐的习惯是否与盛产岩盐有关,总之广东人极不习惯。奥国烹饪之术并无特色,与“有啖好食”(没有什么好吃)的德国菜近似,和其美景秀色可餐极不相衬。这种情况近年似有突破。
十九世纪,维也纳是国际政治文化中心,奥匈帝国在世界政坛上的影响力虽然随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而式微,但当年奥国在国际事务上举足轻重、万国来朝的时候,各国特别是欧陆的皇公贵胄、政客巨贾和外交使节,亦把他们本国的生活习尚尤其是可以作为“外交利器”的醇酒美食带至维也纳。事实上,如今奥国食制仍可见源于捷克的饺子、意大利的炸小牛肉扒、匈牙利的杂菜烩牛肉,当然还受法国、俄国特别是近邻德国的影响……维也纳咖啡店更出名,泡咖啡馆洽公闲聊,甚至被称为“维也纳咖啡文化”。遥想十九世纪中叶以还数十年,奥匈帝国如日中天,贵族们无所事事,终日行街购物听音乐饮食,调剂这种繁忙生活节奏的,便是在咖啡店“吹水”摆龙门阵。据说不少“国家大事”未上议会议程前,都在咖啡馆酝酿以至拍板。这么多重要人物光顾,咖啡及伴之而来的甜食因而精致化……可是,如今奥匈帝国早被扫进“历史坟墓”,其餐饮文化即使没有随国力的衰颓而褪色,亦因没有重大进步而给其他国家如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比下去。奥国餐饮固引不起馋人专程前往一试的兴致,咖啡也然,我们这次没去维也纳,萨尔茨堡及其周边地区的咖啡均极普通!
(摘自《远游·鹅肝·松露》,海豚出版社2013年8月版,定价:12.00元)
(本版编辑 石佳 联系电话:010-67078727)



缩小
全文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