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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3年11月01日 星期五

    竹久梦二的艺术

    刘柠 《 书摘 》( 2013年11月01日)

        竹久梦二(1884-1934),明治、大正年代的日本画家、插画家、版画家、装帧设计家、诗人、歌人。作为从未受过专门艺术教育的在野艺术家,梦二娴熟地运用传统日本画和洋画的各种技法,在自身独特而纯粹的审美观的观照下,独创了被命名为“梦二式美人”的东洋风俗画,风靡了何止一代人。日本文学家川端康成评价说:

        无论是作为明治到大正初期的风俗画家,还是作为情调画家,梦二都是相当卓越的。他的画不仅感染了少女,也感染了青少年,乃至上了年纪的男人……我少年时代的理想,总是同梦二联系在一起。

        更可贵的是,梦二以“在野”之身,以大众媒介为平台,不懈打拼,将“非主流”“体制外”进行到底,凭借现代传媒社会的魔力,不仅打通了所谓“纯艺术”与设计、工艺等实用美术的边界,而且开启了东洋画坛的新时代。其影响之巨,甚至溢出国界,发生“越境”效应:国人知道竹久梦二的名字,多通过丰子恺等人的介绍,但少有人知道,“子恺漫画”其实正是以“梦二式美人”为母体和发酵剂的艺术变种。  

        谈论竹久梦二的艺术成就,注定是吃力不讨好的:画家、诗人、小说家、歌人、装帧设计家……角色过于多元,且作为每一个角色,都留下了数量惊人的创作;由于作品发表媒介主要是大正年间的印刷媒体的缘故,纵然在长于资料保存的东洋,也难免挂一漏万之虞;画题诗,诗配画,诗谱曲,连载小说配插画,歌谱、画集装帧,人形、图案设计……越界、混搭没商量的创作姿态,令论者大蹙其眉。

        尽管梦二的艺术成就是多方面的,但在美术史上评价最高、对当时和后世影响最大者,无疑是所谓“梦二式”美人画,画家也因此被称为“大正的歌麿”。诗人大木惇夫说:“梦二所描绘的年轻女性,无论哪一个,都是面带幽怨、眼睛大而圆、睫毛长长的、耽于梦想的、有种腺病质似的姿容。纤弱袅娜的她们,眼瞅着就像要折断了似的,有种难以名状的易碎之美。”

        和很多艺术家一样,竹久梦二的创作与情感经历密不可分。

        明治四十年(1907年)一月二十四日的《平民新闻》上,有篇标题很长的记事:《青年画家竹久梦二以其飘逸奇警的讽刺画才,理应为本报读者广为熟知》。下面是一段消息:“维纳斯女神也为其心根所感动,遂把大眼貌美的可人儿许配与他。日前已举式喜结良缘,并于牛込区宫比町四番地构筑爱巢。盖近来画家所绘之妇人,多为明眸美女,原来皆系以夫人为模特儿之创作耳。”以不无逢迎之虞的措辞,如此煽情地报道一位画家的结婚,微妙地凸显了梦二之于报纸的“台柱子”角色。

        这位被梦二娶进家门的“美目盼兮”的美女,名叫岸他万喜(Kishi Tamaki),是富山治安裁判所法官岸六郎的次女。他万喜明眸皓齿,身材丰满,加上新寡孀居,求爱者甚众。梦二一介艺青,只身闯荡京城,全无优势可言。但梦二拿着户口本向他万喜的弟兄夫妇求婚的真诚,感动了他丑一家,终于抱得美人归。如此,梦二结束了与穷哥们一起赁屋自炊的单身生活,进了自己选择的“围城”。旋即入社《读卖新闻》,月俸十五元,并开始在太平洋画会研究所研习洋画。   

        拥有了“专属模特”的梦二,很快创造了一种风格独特的美人画,这种后来被称为“梦二式美人”的作品,风靡了大正时期的东洋社会。其特征,就是前面大木惇夫所说的“梦二所画的年轻女性,无论哪一个,都长着惆怅的脸,眸子大而圆,眼睫细长,那种明显的梦想型、腺病质的样态,好像马上就要折断似的,有种难以名状的易碎之美”。其实,妻他万喜本身,就是这种易碎的、但本质上却是强悍的性格(或者说易碎的外套里面,是强韧的芯子)。   

        大正二年(1913年)5月,梦二遇到了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女人,他的倾慕者——19岁的美术学校女生笠井彦乃。不久,他们的恋情遭到彦乃父亲的激烈反对;同时,梦二受到政治暗杀事件刺激,离开东京逃往京都。自此两人天各一方,只能以设有暗语的书信交流。直到两年后,彦乃蒙骗过父亲,前往京都与梦二团聚。1918年3月,实情败露,离家近一年的彦乃被父亲带回东京。饱尝离别之苦的彦乃,后来染上结核病,于1920年1月去世,当时还不到24岁。

        从所有意义上说,彦乃无疑是梦二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据次子不二彦回忆,梦二殁后,姑母交给他一枚白金戒指。那时父亲生前须臾不曾从左手无名指上摘下来的东西。细加端详,戒指的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梦35-乃25。原来是彦乃卒时的年龄(虚岁)与梦二在彼时的足岁。不仅如此,在梦二的艺术上,彦乃也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对梦二艺术知之甚深的小说家浜本浩的看法,梦二“作品中的情绪,达到最高潮、最纯化的时期,是在大正七、八年以后,按艺术家的生涯来说,是从他失去彦乃之后开始的”;“经历了跟彦乃的死别,他试图从所有的现象中追究她的面影,刻意驱逐自身的杂念,使精神纯化。这就是为什么从那以来,在他所描绘的女性、自然、静物及其他所有题材中,其憧憬和悲伤被如此深刻、如此淋漓尽致地表现的缘故”。

        1919年春,梦二身边出现了第三个宿命的女人——叶。叶,其实是梦二给取的爱称,其本名为佐佐木兼代,典型的秋田美女。作为流行艺术家,梦二很早就开始摄影,照片相当数量是关于“梦二式女人”的。梦二生命中三个最重要的女人,从前往后,照片一个比一个多:彦乃多于他万喜,而叶则比彦乃多。按拍摄的时间顺序来考察,可以看出,早期的摄影,随意抓拍的多;越往后,越像梦二的画。到后期,那些由叶摆拍而成的作品,简直就像是其美人画的翻版。

        绘画的美女、写真的美女与现实的美女,在梦二那里几乎全部重合、叠加到了一起。川端康成在随笔《临终的眼》中曾描绘过“梦二式美人”对其造成的心里震慑:一次,一位年轻作家拉川端康成一起去造访梦二。

        梦二不在家。有个妇人端坐在镜前,姿态简直跟梦二的画中人一模一样,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了。不一会儿,她站起来,一边抓着正门的拉门,一边目送着我们。她的动作,一举手一投足,简直像是从梦二的画中跳出来,使我惊愕不已,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进而,川端领悟到,“梦二是在女人的身体上把自己的画完全描绘出来。这可能是艺术的胜利,也可能是某种失败”。为什么说是“失败”呢?大约是替那些艺术通过作品被高度定型化,从而与现实生活难以拉开距离的艺术家感到悲哀吧。

        (摘自《竹久梦二的世界》,山东画报出版社2013年5月版,定价:4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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