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滋味

    安静，是在充满速度、充满声音的现代社会中不容易“看到”的东西，却是每个人非常需要的，可以让身心泛起喜悦、让生活涌出新意的一种美好力量。

    懂得安静，一生受用

    让孩子懂得体会安静的滋味，会是他一生受用的能力。

    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至今一直记得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到家的情景。妈妈总是准备一碟饼干，放起古典音乐，让孩子们端正跪坐在榻榻米上，一边吃点心，一边听音乐。

    他和弟弟妹妹们乖乖坐在音乐声中，看着母亲按着规律，处理再家常不过的三餐家务。“气定神闲中透露出来的纪律，和进退之间对于人生的了然有礼，对我来说，虽然当时并未察觉，影响却是一生之久”。

    尤其，那当下的感觉，化成恒久的力量。“那是一个安静的角落，其中的舒适妥帖，可以让人沉淀白日所有吵闹繁琐，重新聆听自己心中的声音。”他说：“安静带出来的力量，就算是孩子，都能深刻感受。”

    忙里偷“静”

    每个父母，都可以为自己和孩子找出“静”的方法，包括“静静地”叫醒孩子。

    蔡颖卿，两个女儿的母亲，她十年的教养札记，在2007年出版成《妈妈是最初的老师》一书，广获好评。由于先生工作的关系，一家人住过台湾、曼谷、新加坡，她在三种不同的教育环境中教养女儿。

    与她越洋谈“静”，她深有所感。她觉得，现代的家庭不能给孩子“安静的滋味”，除了外在的声响与干扰太多之外，还有因为时间总是紧迫而造成的“急躁感”。比如说，一大清早就开始匆忙用餐、赶着上学，放了学往往还有补习班或才艺班要赶，接来送去，赶功课、赶上床，直到一天终了。

    而她会忙里偷“静”。每天早上，她总比孩子早一点起床，把窗户打开，欢迎晨光与空气进屋里来，然后再去唤醒孩子。她常常只是轻唤一声，接着坐在床沿，轻轻摸着她们的脸颊和头发，就能使原本熟睡的女儿微笑地睁开眼睛。

    “我知道有些父母一定会说：‘我哪有那些美国时间？’但我还是会回答：‘有的，一定会有的。’”蔡颖卿说：“大声喊叫也许需要五分钟才能叫醒一个孩子，安静地走到她的床边，牵起孩子的手，对她轻声一两句，有时候连五分钟都不到，而那些声音却往往可以影响孩子面对一天的心情。”

    安静，并不是指没有声音或动作，而是一种状态、一种心情。蔡颖卿认为，“静”也可以是指，允许孩子有一个心灵自处的空间。

    比如说，当一个小小孩拿着一本绘本，父母除了指引共读之外，也应该给一段沉思的时间。“或许我们看到的只是他盯着一页画面在发呆，但并不需要急急去检查，或忧虑他是否在浪费时间”。

    “在这个供给过度、喧扰频繁的世界，如果父母能从小培养孩子拥有宁静的身心，而不感觉孤寂或不安，等于为他们积累一项丰厚的生命财富。”蔡颖卿说。

    当母亲这二十多年来，她的工作也一直很忙，但是不要因为忙而乱，一直是她努力的目标。“我知道心乱的父母无法带给孩子安静与安定感，我节约片断的时间，为家庭作息做更好的准备，目标就是要把生活过好。”她坦然表示：“我发现这对孩子是有影响的。两个女儿在功课压力极大的几个阶段，也从不曾诉苦自己的重担。” 

    多样的“静定”课程

    能动也能静，不止是孩子，大人也很需要这种能力。

    台北国泰医院一楼，从大厅延伸到各个候诊区、挂号处、领药处等，一早已是人潮川流，几近人声鼎沸；而一门之隔的诊疗室或楼上的开刀房里，又是要多么的静（安静、冷静），才能诊断出生命的病痛或难题。医院，明显是个极躁动、又极需要静的地方。

    检验科组长高崇铭，熟练地为一名病人在手臂上抽出血液，等待检验。问他如何在如此环境里“动中求静”？他笑言：“真的很难。”但有时他运用了“慢”，那是很细微的慢。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杯“示范”说：“就像端起这个杯子来喝时，你专注在动作里的每个细节，那往往能帮助你静下来。相对地，心就比较不会浮躁，可以减少工作中的疏失。”

    学佛多年、懂得静坐的他，也锻炼“听”的本事。“静下心来听，把声音‘听进来’。不是随意地听过去，而是把对方的声音清楚地听进来”。他的经验是，“这可以增加自己的灵敏度。有时病人可能有某种需求，但他未必说出来，而我可以观照到。”

    就像一池湖水，当水波不兴、湖面一片平静时，“湖光山色才会清楚地映照进来”；同样地，让心静下来，就能把对方的声音“历历分明”地听进来。

    懂得运用“安静”，让他助己，也能助人。

    留白天地宽

    作为忙碌的现代母亲，蔡颖卿也经常在“动中求静”。“我通常无法刻意为自己挪出安静思考的完整时段，所以我特别喜欢做家事，因为在操作中，不但使家人得到更好的生活质量与乐趣，也提供了自己心灵安静的片刻。”她说：“每一天，我都在这种肢体在动、心灵却十分宁静的时刻，整理自己的教养与工作思绪。”

    “养育孩子需要精力、勇气和智慧，没有给自己安静的时段，如何能转化每一天需要的热情与力量。”她的体会是：“安静，会给生活带来‘留白天地宽’的余裕之感，我想，现代的父母是更需要的。”

    安静，也可以教人更懂得珍借自己。

    作家吕政达，大学和博士班学的都是心理学。他举一个例子，许多心理系的实验室都会有个房间，铺着厚厚的地毯和隔音墙，完全隔绝外面的声音，当人走进去，关起门，听不见任何声响，只听见自己。“平常没有注意到的，像是自己的心跳，甚至连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都会变得非常清楚。”

    有个学生告诉他，第一次在这房间里听见自己脑壳里的脉搏声，感觉像是进行曲中的小鼓，咚咚地敲，把自己吓了一跳!从没想过，自己身体里可以制造出这么多种声音，从此以后，他也更加珍惜自己的身体。

    “有时候，我们不用急着去听外面复杂的声音。回过来，倾听自己体内的声音，也是种奇妙的体验。”吕政达说：“想象自己的身体是个交响乐团，心跳是定音鼓，血流是弦乐，呼吸就是管风琴。每天，你的身体交响着各种声音，而你就是那个伟大的指挥。”

    吕政达说，做父母的总是教孩子们“往外看”，注意功课，注意身高，注意外形等等，却很少“往内看”，注意自己的内心，聆听身体里的声音，这是很可惜的。

    人，总是习于向外看；而静，可以帮助往内望。

    李明蓓留学德国七年，取得双硕士学位，在学业后期，她每天练琴之后，“一定静坐半小时”。她觉得，就仿佛是把整天一直在鼓动的能量，妥帖地收归到自己身上，让每天有个恬静的结束。这样的过程，让乐谱一丝不乱地印在她脑海中．流畅地从她十指间滑跃，也让她顺利度过了严格的学业压力。

    动的生命力，往往来自于静的涵养。要把生活过好，事情做好，就让“安静”为身与心留一片天宽地阔的可能。

    安静，才能听见别人，也听见自己。

    （摘自《回归身体》，三联书店2013年4月版，定价：3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