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生活·视界
    报 纸
    杂 志
    书摘 2013年08月01日 星期四

    旧时衣服尽云霞

    ——神、妖、鬼的穿衣服问题

    锦翼 《 书摘 》( 2013年08月01日)

        紫阳宫里赐红绡 

        唐朝的一天,著名的失足妇女薛涛做了新衣服,她有点小高兴,接连写了三首诗来表达自己的兴奋,在诗歌里她把自己的衣服想象成是紫阳宫里的神仙赐给她的布料(紫阳宫里赐红绡),还说自己的长裙有上清的风采(长裙本是上清仪),她要穿着这样的衣服去参加神仙们的聚会。这些想想固然是美妙的,但凡间的衣服和神仙们的衣服是没法比的,她的衣服再华丽人家神仙也不屑一顾。因为—— 

        神仙不着凡间衣 

        《聊斋志异·云萝公主》中那个仙女云萝公主日常无论冬夏就穿着一件轻细的绸纱,她那个走了桃花运的丈夫安大业为她做的新衣服,云萝公主穿上一会就脱了下来,她说:“尘浊之物,几于压骨成劳!”可见凡间这衣服,在神仙眼里不但肮脏,而且沉重,神仙完全不屑一顾。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许多修行成仙的人最后一步是蝉蜕了,许多志怪笔记介绍凡人成仙的最后一个步骤情节也都大致雷同:一个人先死掉,已经装入棺材了,然后一阵大风刮过,再打开棺材盖,尸体不见了,唯有衣服留在里面,而且衣带整齐,纽扣不解,像是蝉蜕皮一样。当年汉武帝拜祭黄帝陵,他就大发疑惑:“黄帝最后不是成仙了吗?成了神仙怎么会死?哪来的坟墓?”他手下的方士为他解释说:“黄帝当年死了之后,身体蝉蜕成仙,留下衣服,这里埋的是他的衣服。”可见人间这衣服在他们成仙的道路上无疑是一道枷锁,或者说是他们成仙量变过程中最后一道关口,突破这层枷锁才能化蛹成蝶直飞青天。 

        神仙们不管冕毓冠裳还是高冠玄衣,所用布料与我们也都不一样,肯定要比我们高级。《神仙传·谢自然》中写天庭给谢自然发的衣服就是“朱碧绿色相间,外素,内有文,其衣缥缈,执之不着手”,衣服红绿相间,里面有花纹,奇妙的地方就是缥缈,拿不到手里。这谢自然只是一个预备神仙,衣服比较简单。《神仙传·方平》中写上等神仙麻姑下凡的时候,所穿衣服就好多了,原文写着“其衣有文章而非锦绮,光彩耀日,不可名字,皆世所无有也”。说麻姑这衣服上有美丽的花纹,闪闪发光,只是这衣服材料不是绫罗绸缎,世上没有。可见,神仙们的服饰材料都是取自天上,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妙处。 

        《杜阳杂编》写一个轸国使者贡给唐玄宗李隆基一匹神锦,神锦虽然图案精美,但是只有婴儿服大小。神奇之处在于,用水一喷,立刻变大,有两丈见方,遇火则缩回去。据轸国使者所讲织成神锦的蚕丝叫水蚕丝,他们养在用五色石砌成的池塘里,一开始这种蚕只有人的睫毛大小,但长得非常快,半个月就能长到五六寸长,它们在荷叶上结茧,自带五色光华。把唐明皇惊得感叹:“天上的东西就是神奇!”不过这轸国也就在东海南边三万里,最多靠近朱雀的轸宿,算不得什么天上。后来李隆基在方士罗公远的带领下步入月宫观赏歌舞,他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天上的东西,他所看见的仙女穿着便是霓裳羽衣。  

        凡人穿衣服是为了御寒,但作为神仙,天庭上四季如春,似乎用不着穿衣服,即便在人间,他们利用法术让自己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可以说神仙生活得很低碳,是用不着衣物御寒的。不过衣服对于他们并非只是一个装饰的作用,衣服还是他们所依赖的东西。 

        比如可以用作防护,这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封神演义》上的紫绶天衣。殷洪下山,赤精子送给他紫绶仙衣,这件衣服姜子牙的打神鞭打上去都毫无感觉,其作用和防弹衣差不多了。紫绶天衣是为神仙量身定做的,对于凡人来说,神仙们随便一件衣服都有这功效,《西游记》中第七十一回,观音菩萨的坐骑金毛犼变成妖怪赛太岁抢了朱紫国王的老婆,紫阳真人就送了一件五彩霞衣给这金圣宫娘娘防身。这名字听起来光灿灿的,实际上是他用一件旧棕衣变化来的。 

        其实何止是防护,《西游记》中镇元子擅长的法术袖里乾坤,一招使出,孙悟空师兄弟三人转眼之间就被笼入袖内,完全没有抵抗力。 

        这都是高级神仙,对于一些低级神仙来说,衣服更是须臾不能少,甚至还是许多神仙赖以飞行的工具。他们要靠衣服来飞行,离了这衣服便和凡人没有两样。牛郎织女的传说里,牛郎看见织女洗澡,偷偷把衣服藏起来,才导致织女无法上天飞走。

        妖怪穿衣不容易 

        《画皮》在《聊斋志异》中并不是最出彩的,但却是最有名的,这除了拜影视剧所赐,更重要的还有这个故事里面的妖怪比较有特色。在故事里,妖怪虽然凶残,但本领不算太大,没费多大周折地就被道士拿下了。让人记住的是这个妖怪为自己化妆的技巧,她伸手就能把自己的皮肤从身上扯下来,轻轻松松就画完了妆。如果不是本形太过恐怖,估计许多女子都会羡慕这样的本领,以后走到哪儿都不用带化妆盒了。 

        按照妖怪“进化论”,一个动物修炼成人形,就如同大猩猩进化成人一样,身体各个部位都要发生变化,但是妖怪的皮毛是进化成衣服还是进化成皮肤呢?这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第一种观点认为,动物的皮毛就应该进化成皮肤,人的皮肤和动物的皮毛一样都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皮毛就应该进化成皮肤,无法进化成衣服,照此说来,妖怪刚进化成人的时候就应该是赤身裸体的。 

        纪晓岚就深信这一点,在《阅微草堂笔记》中他写几个小流氓抓住了两只母狐狸,因为知道这里的狐狸能够幻化成人,他们就强逼狐狸变化成人,一开始两只狐狸像普通狐狸一样只是叫唤,这几个小流氓就杀掉了一只狐狸,另一个狐狸才说:“我没有衣服穿,变化成人就得赤身裸体。”按照这种逻辑,妖怪后来所穿的衣服都是要像人类一样凭借外部资源获取的,但实际上,从我阅读的各种笔记故事来看,这样的妖怪,常常法力平平。 

        例如《幽明录》中那个水獭,有个叫吕球的人在曲阿湖游玩,看见一个少女乘船采菱,身上没有衣服,唯有满身荷叶,吕球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这女子颇有文艺范儿,引用屈原的诗歌作答道:“你没有听说过,‘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这句诗吗?”说着拨转船头就跑掉了。吕球搭弓射箭,一箭射中,少女现出水獭原型。一会向前走,又碰见一个老妇人,问道:“见我女儿没?”吕球再度引弓发箭,射中老妇人,变成一只老水獭。故事最后说,这母女二人在此好长时间了,有时候还到别人家里去,跟这里相处得非常不错。看来这还是一对平和的母女妖怪,吕球这么做实在太过霸道了,真不应该。 

        对于植物妖怪来说衣服就很简单,他们的枝叶就是衣服,衣服颜色取决于他们的花色,例如著名的唐传奇《崔玄微》,崔玄微遇见的几个植物修炼成的女子,那杨花就是一身绿衣,那桃花女子就是一身红妆,而石榴女子则是一身绯衣,十分显明好认。

        昔日罗裳化作尘

        战国的时候有人给齐王画画,齐王问这个画家:“画什么最容易?”这个画家借机阐述了一番画鬼容易,画犬马难之类的话,这事经韩非子记载下来而流传千古。但是尽管画鬼容易,我们看古人那些画鬼的名画,却大都类似,无非是一具骷髅,或者是骷髅腰间加一块布匹用以遮羞。看得这些图片多了,很容易发现这些图片的一个共同点:鬼都穿得破破烂烂。尤其是这些鬼和钟馗或者别的神仙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对比就非常明显,钟馗或者什么别的高级神仙都是一身雍容华贵的衣服,小鬼都是衣不遮体。我们经常听见骂人“穷鬼”,难道鬼都是这样赤贫?当然,问题绝非这么简单,让我们从头说起。 

        《韩非子》里面讲过一个好玩的故事,有个叫李季的人喜欢旅游,天天出去玩,难免冷落了自己的媳妇。于是他媳妇在家和别人好上了,有一天奸夫正在家中,李季回来了。这个女人急中生智,就让奸夫光着身子,披头散发,快速地从家门跑出去。李季猛然看见一个裸体男人从家门口跑出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道:“这是什么人?”妻子说:“什么也没有啊,你看见了什么?”李季揉了揉眼睛待要细看,但奸夫早就跑远了,果然就如妻子所说什么也没有。他疑惑地说:“难道我看见鬼了?”他媳妇说:“肯定的。”李季说:“那我该怎么办?”媳妇说:“你要去除邪气啊,快点用五牲(大概是牛羊猪犬鸡)的粪擦身子。”于是这李季不但帽子变绿,身上也变臭了。 

        这个故事背后什么奉劝君主的大道理我们不去管,单看那个奸夫赤身裸体跑出去,李季凭这一点就认为自己看见鬼了,说明那时候的人们相信鬼是不穿衣服,就应该是赤身裸体的。从逻辑上分析似乎就如此,因为人死了,衣服都腐烂了,自然就要裸体。但要鬼天天赤身裸体跑来跑去,鬼故事未免有伤大雅,到了汉朝,鬼故事里面的鬼就都穿上了衣服。这就给唯物主义者落下口实,例如著名的王充,在《论衡》里,就通过衣服来说明鬼故事的荒诞,他说道:“如果人有精神,死了以后是鬼,那么这精神就应该是裸体的,因为衣服没有精神。” 

        这个问题可能太刁钻了,以至于神鬼论者一直未能回答上来,到了晋朝,又出来一个无神论者阮修,他也是拿衣服来说事:“看见鬼的人都说鬼穿着过去的衣服,难道衣服也有鬼?”鬼神论者一时语塞,他就更为得意,甚至开始去砍伐社树。 

        唯物论者的大刀阔斧已经危及鬼神的生存。终于到了唐朝出了一个名家段成式,他在《酉阳杂俎》中写道“衣服之鬼名甚辽”。而且就这么一句,没有任何赘言,说的简洁明了,斩钉截铁,仿佛这就是毋庸置疑的,不需要任何抗辩的,一下子就堵住了王充们的质疑。倒是后来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对此展开了一番论述:“人的精气没有散去的就成了鬼,布帛的精气自然也就成了鬼的衣服。”纪晓岚在他这个笔记小说里,还提到两个能看见鬼的人胡太初和罗两峰,据这两个人所讲,鬼看起来像烟雾一样,他们的衣服也“衣纹则似片片挂身上”,估计这是衣服腐烂后的景象了。 

        如果说鬼穿的衣服都是破烂发臭的片片,蒲松龄老先生肯定不会同意的,因为他笔下的女鬼个个都衣衫靓丽,不过蒲翁也照顾到了破烂片片的说法,在《公孙九娘》里他就巧妙将布帛精气一说融入了进去。故事中莱阳生受鬼友之托,去和自己那成鬼的外甥女提亲,邂逅女鬼公孙九娘,两情相悦,定下终身。成婚当晚,九娘追述往事,吟诗两首,其中一首便是:“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九娘是在异族刀下被冤死的鬼,诗里自有一股悲愤。单看这一句“昔日罗裳化作尘”,凄冷之外,也是一种实情。人死之后,衣服随着形体一并腐朽,罗裳自然要化作尘。后来由于阴阳殊途,两人被迫分别,临别时,九娘还赠送他罗袜一双,莱阳生回到阳间,手中罗袜“着风寸断,腐如灰烬”。也正好诠释了九娘这首诗,说明在阴间九娘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布帛精气,这精气回到阳间自然就是一堆灰烬了。  

        鬼衣对于鬼来说还起到一个身份认证的作用。 

        《酉阳杂俎》说扬州海陵县有个人原本是和尚,后来还俗,死的时候却又想起佛祖来,临时抱佛脚,让弟弟为他剃光头,穿和尚衣服。可是过了一晚上,他却活了过来,对弟弟说:“我到了阴间,阎王说海陵没有和尚,让我回来换衣服。”他穿上俗家衣服,这才彻底死去。《子不语》中写一个恶鬼天津卫王老三,他要挟凡人为他提供衣服,结果给他买来的衣服中有一顶金冠,他吓得便不敢要,让人为他更换。还写一个程老汉临死前家人给他穿蟒服,他斥责孩孙:“我并未作官而着此服,必为群鬼所笑。”原来阴间自有伦理,随心逾矩,不但要受到惩罚,还要成为笑柄。可见虽是阴阳异途,却也是天理昭彰,阎王爷也不是随便糊弄的。 

        官服、僧服那是特定人群的“制服”,凡鬼不能穿,可吊死鬼却有一种不成文的规定:穿红色的衣服。据说吊死鬼穿红衣,可以避开家中的中霤神(主管室内安全的神仙),随意出入家中。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了这一说法,但他也不知道这种说法出自哪里,反正红衣基本上成了吊死鬼的制服了。 

        鬼衣在阳间最大的一个用处是招魂。前面说过三国时吴国皇帝孙皓曾经利用鬼衣找到孙鲁育的坟墓。如果活人要和死去的亲人相会,最好的办法也是用衣服相认,通过一件衣服,远在冥界的鬼魂能够找回来。《太平广记》中有个韦氏子和一个妓女相恋,由于那个妓女非常有才华,这韦氏子十分喜欢她。可惜红颜薄命这女的早早就死去了,韦氏子十分想念,从嵩山请来一个高手任某为之招魂,好让他们阴阳相见。任某的法术除了吃素、焚香这些常规套路之外,最有特色的就是让韦氏子提供一套这妓女生前穿过的衣服。韦氏子拿出了一条裙子,任某就用这裙子引来了女子的魂魄。衣服能引来鬼魂,其利用的“科学”原理或许也是衣服的稀缺性,鬼特别想要衣服,感受到衣服之鬼甚辽的召唤,于是就赶了回来。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一些活着的人临时到阴间办事,常常嘱托家人千万不要动他的衣服,否则将无法回来。想必魂魄返回阳间也要凭借衣服之鬼甚辽的召唤,否则衣服一动,甚辽的指引就会偏差,阳间差之毫厘,阴间就会谬之千里,魂魄自然也就无法赶回了。 

        由此我们还想到衣冠冢,许多人死后,没有尸体就用衣冠埋葬,想必也是利用衣服可以招魂的功效,因为衣服埋在这里,死者的鬼魂为了衣服就会赶回来,于是一切祭拜也就有了名目。 

        这些说法固然荒唐,但却真实反映了人面对生死的那种无奈和苍凉,当亲人幽冥相隔,生死异途,谁又能一下子看破生死,斩断相思。即便豁达如苏东坡,也有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时,这时作为活着的人,所能做的估计只有面对亲人穿过的衣服来寄托自己的相思了。 

        (摘自《旧时衣服尽云霞》,豆瓣阅读电子书)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