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知泰迪熊，安知罗斯福

    香港太子大厦有一间精品公仔店。镇店之宝是一枚泰迪熊，英国名师所制。这只泰迪熊一身猎装手握长枪，店主叫它罗斯福熊。

    其实所有的泰迪熊都是罗斯福熊，泰迪(Teddy)是西奥多(Theodore)的昵称。泰迪熊得名于美国第26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中国人通常叫他老罗斯福，区别于小罗斯福，美国第32任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

    泰迪熊的故事发生在1902年。老罗斯福总统去密西西比州公干，当地主人为他安排了一次猎熊之旅。但这次狩猎很不走运，整整三天猎人们一无所获。到了第四天，向导和猎狗终于发现目标——一头黑熊，不过那头熊又老又病，在猎狗和猎人的围攻下奄奄一息。向导请来了老罗斯福，让他射杀这只已被团团围住的黑熊，罗斯福断然拒绝。他说：“这可不是真正的猎家所为。”

    这个故事不久被漫画家克里夫·贝瑞曼画成漫画，发表在《华盛顿邮报》上，举国皆知。接着——按照比较流行的说法——纽约一位小店店主莫里斯·米其顿制作了一只玩具小熊，寄到白宫，恳请总统同意小熊取名泰迪。总统答应了。世界从此就有了泰迪熊。太子大厦的那枚泰迪熊，正是对遥远传说的一次响应。

    有意思的是，贝瑞曼第一幅漫画里，黑熊的身高和猎人相仿，明显是一只老熊。他后来为其他报纸重画这幅漫画时，黑熊身量变小，怎么看也是一只可爱的幼熊。现在，几乎所有关于泰迪熊的品牌传奇都变为罗斯福放生小熊的故事。都市消费神话需要更多《读者》式的温情和圆满。事实上，当年老罗斯福只是很简单、很实在地吩咐手下把那只痛苦挣扎求生无望的黑熊予以人道毁灭。

    当下中国，但知泰迪熊，安知罗斯福？说到罗斯福，多半说的是小罗斯福，那位后半生一直与脊髓灰质炎搏斗的残疾人总统。小罗斯福是老罗斯福的远房堂侄。就功业而言，小罗绝对不输老罗，推行新政结束萧条领导二战称雄世界，连任四届总统，事功之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然而，就声誉而言，老罗却远在小罗之上。他和华盛顿、杰弗逊、林肯并称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被誉为20世纪美国最伟大的总统。最近几任美国总统，办公桌上都放着西奥多·罗斯福的胸像。2006年，老罗斯福去世差不多九十年之后，美国最有影响力的《时代》杂志将他作成封面人物，标题是：缔造美国。

    为什么生平功业并不特别出色的老罗斯福——他最后一次总统选举还输给了民主党人威尔逊，会被如此推崇？新近上市旅美学人孙隆基《美国的弑母文化》一书中若干章节，多少可以解答这个问题。

    一般评论认为，老罗斯福的历史贡献，是在上世纪初，为未来美国的国内政策和国际政策开辟方向。孙隆基却综合美国一些史学家的说法，从另外一个角度寻找解释。

    孙隆基说，十九、二十世纪之交，是美国文化的转型期。随着热血的边疆开拓正式结束，世俗化的现代主义兴起，美国人普遍感到焦虑。“人们担忧现代文明过度烂熟，斫丧自然本能，会造成人种退化，文明没落。”这个问题，美国原来延续的欧洲主流文化中没有答案。

    老罗斯福于是成了应运而生的时代英雄。他历经艰辛生活多彩。他从小体弱多病，受人欺负。为了反抗，“他用铁的纪律重建自己的身心”，练举重，练拳击，学骑马，学射击。他后来面对用枪指着他脑袋的歹徒，连续勾拳将其制服。进入哈佛大学后，他是品德优秀学识广博酷爱运动的精英学生。23岁刚毕业就发表了一部海战的学术专著。后来他从事过选举，当过牧马人、警长。写了四卷本的西部开发史，因此当选为美国历史学会会长。37岁出任纽约警局局长。39岁出任美国海军部次长。他是美国第一位放眼全球，大力发展海军，将海洋当做美国新边疆的政治人物。他雄心勃勃的海军建设，保证了美国在美西海战中的胜利。美西战争爆发后，他辞去海军部次长，亲率一支半民间的别动队，深入古巴作战，连获大捷。他是以战争英雄的身份，进入美国最高政治领导层，先是副总统，进而继任总统。

    老罗斯福很像金庸小说中文武兼资义薄云天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大侠乔峰。乔峰是虚构人物，老罗却是实实在在的美国人。在他的人生信念中，行动永远优于言说，户外永远优于室内，自然永远优于人工。他成为迷惘美国获得的回答。

    也就是在老罗斯福当政的年代，美国文化中的一个特殊品种——西部原野神话发育成熟。“在老罗斯福直接鼓励和建议下，他哈佛大学的学弟欧文·威斯特开始创作西部文艺小说，威斯特在1902年发表的《弗吉尼亚人》是现代西部小说的老祖宗。”时至今日，强壮、正派、粗鲁、直接的西部拓荒者，仍然被视为最典型的美国人。

    老罗斯福特别喜欢一句西非的谚语：Speak softly and carry a big stick，you will go far。有人译为“温言在口，大棒在手”，不错，但有点文绉绉。我宁愿拙朴地把它直译成：操着大棒说软话，你的前程定远大。

    （摘自《为坏人辩护》，文汇出版社2012年12月版，定价：3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