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省光复后,到蒋介石复行视事,这段时间的出版物,曾经是台北“国家图书馆”的重点收藏对象。恰恰十年多来,我大部分时间在北京。本世纪前五年,琉璃厂仍可淘到,最近已经很难碰上,有段时间连我也渴望再收藏一本。
2012年4月旧香居台大店开幕,虽然我于一个月后回去,却巧遇1947年1月,台湾省编译馆出版,吉辛著、李霁野译《四季随笔》, 列为“名著译丛”第一本。出版时间印在书名页后面,书末预告“名著译丛”即将出版的五种,其中编号第二本,即李霁野夫人刘文贞译、哈德生著《鸟与兽》;并贴上:“台湾省编译馆版权之章”,以及:“精华印书馆代印、台湾书店总经销”等版权记载。好玩的是,封面内署:民国卅六年六月购于台北台湾书店,蒋宗钦置;封面有他的私章,以及英文缩写的签名。虽不知何许人,却有迹可寻。
1946年9月李霁野收到许寿裳的信和电报后,10月4日搭海康轮,携眷抵达基隆。隔天许氏即探望,安置在台北市的李霁野夫妇,两天后他到台湾省编译馆上班。12月13日,许广平惦记在台工作的鲁迅朋友和门生:请许寿裳转交除了她给许氏,一起寄来收到的五套《鲁迅书简》、《鲁迅全集补遗》外,其中一套给李霁野,另外三套给台静农、李何林和魏建功。
台湾省编译馆版的《后记》写着:“1944年2月16日,译者于北碚;1946年12月5日,注校完毕于台北。”难为的是,同年同月16日,他们又前往洽商印刷所,陈仪主张台湾省编译馆的出版物,交给台湾书店印刷;直到隔年1月8日,陈仪仍坚持己见。2月8日,许寿裳托人带一本《四季随笔》给其子许信瑒,邀郎伟等至馆,与该馆各主任商出版事宜;费了一些周折,已将“名著译丛”第一种出版。
1947年5月17日,许寿裳在事前毫不知情下,当天《新生报》和《政府公报》,载台湾省编译馆经昨日第一次政务会议议决撤销。到了6月14日,台静农交付李霁野台湾大学聘书,转往该校外交系教书。校内西洋文学收藏丰富,便于李霁野从事教学与翻译,业余译了《在斯大林格勒战壕中》。李霁野本想安下心来,系统地多读点书,但事与愿违,二二八事变后要逮捕他的传闻,又迫使他深夜携家逃亡,经香港于1949年五一节前夕,到达天津。
改革开放后,李霁野在一次外国文学学会的会议上,遇到杨岂深,劝他将《四季随笔》校改重印,加写新序。1982年10月李霁野冠心病发作,第三次住院,隔年4月15日补上《译者后记》出版。两岸开放探视,文学史料专家秦贤次将此次修订的《四季随笔》,介绍给台北志文出版社,于1991年2月出版,在那时传为美谈。
李霁野说:搞翻译是要把外国的东西移植到中国来,这就要突破两种文字关,弄不好就容易面目俱非,或者只有躯壳,没有灵魂。但只要有人定胜天的信心,困难可以逐渐克服,水平是可以不断提高的。特别是译诗,他赞成雪莱的主张:“尽力保存原诗的形式。”并觉得译诗主要是为借鉴,要保持原诗的行节和全诗的形式,包括脚韵在内。回想他在四川北碚译完《四季随笔》前后,曾用五、七言绝句,译过《鲁拜集》初版的七十五首,译稿已经在文革中丢失。他只记得其中两首: 劝君且尽饮,黄土待君眠。
黄土一朝覆,永无歌酒弦。
Ah, make the most of what we yet may spend, Before we too into the dust descend;
Dust into Dust, and under Dust to lie, sans Wine, sans Song, sans Singer,and-sans End!
葡萄美酒了生涯,绿叶裹体代尸纱。
玉液洗净皮囊后,葬余园里近芳葩。
Ah, with the Grape my fading Life provide, And wash the Body whence the Life has died;
And lay me, shrouded in the living Leaf, By some not unfrequented Garden-side, …
或许可以间接证明:李霁野是以译诗的精神,翻译《四季随笔》吧!
当下,只能从台湾省编译馆版《四季随笔·后记》中的一段话:“作者的思想,我们一定很有不赞同的地方,但这些成见往往是组成个性的要素,若是加以抹杀,作者的人格也就要模糊了。何况思想是不必勉同的,敢接触不同的思想,然后才可以有变化和进步。作者所表现的生活理想,当然也不是多数人所乐于采用的;但是只在生活里打圈子的人,若细心加以思索,或者也不无益处罢。”也许可以借此了解,李霁野那时的心境,值得我们去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