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朵柳絮

    提要：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1987版《红楼梦》主题曲

    陈晓旭一生只主演过两部戏，《红楼梦》和《家春秋》。

    1984年2月23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刊登了一条新闻：电视剧《红楼梦》摄制组正在筹备，将在全国海选演员。全中国的俊男靓女都激动起来了。成千上万的艺术学校的学生给剧组寄去了简历和照片。

    当时18岁的陈晓旭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但她起初觉得这个事情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一天，一位跟她家里比较熟的长辈去她家做客，无意中说起这件事。他对她说：你应该去试试啊，陈晓旭这才给剧组寄去了一封信。

    在信里，她说，我想演林黛玉。并且还谈了自己对林黛玉性格的分析，以及自己来演她有什么样的优势。随着信，她还放了一张照片。在照片的背面，她用清秀的笔迹写下了一首自己14岁时创作的诗《柳絮》：

    我是一朵柳絮， 

    长大在美丽的春天里，  

    因为父母过早地将我遗弃，

    我便和春风结成了知己。

    我是一朵柳絮，  

    生来无忧又无虑;  

    我的爸爸是广阔的天空，  我的妈妈是无垠的大地。

    我是一朵柳絮，  

    不要问我的家在哪里，  

    愿春风把我吹送到天涯海角，  

    我要给大海的角落带去春的消息。

    这封信到了导演手里，导演被她诗里的朴实灵气和照片里天生丽质的美感所吸引，他给了陈晓旭试镜的通知。

    陈晓旭请了三天假，跑到北京面试。面试通过了。然后她参加了《红楼梦》剧组的培训班。在培训的时候，导演曾有意让她选择其他的角色。但她说：“我就是林黛玉。如果我演其他角色，观众会觉得林黛玉在演另外一个女孩的角色。”她就是这么自信。丝毫不妥协。最终，她成功脱颖而出，得到了林黛玉这个角色。    

    “我看见一排掩映在花木中的房子，好一个幽静所在。楼边的白色围墙，几株淡淡的夹竹桃，这一切令我备感亲切，仿佛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我来过这里？我惊异地自问，在梦里，在思想里，还是在一万年以前？一种属于前世的相思使我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依恋之情？”

    ——陈晓旭的红楼梦拍摄日记

    《红楼梦》整整拍摄了3年。

    它一播出，就轰动全中国。这部电视剧，从此不断在电视台重播，播放次数达到七百多次，成为无法超越的经典！人们更是记住了天生细眉细眼，气质出众的林妹妹的扮演者陈晓旭。

    “我就知道，别人不剩下的，也不会给我。”——林黛玉的小气。    

    “我作践坏了身子，我死，与你何干？”——林黛玉的爱使小性子。    

    “好好看戏吧，还没唱‘山门’，你就‘装疯了’。”——林黛玉的爱吃醋。

    “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哪里敢挑他呢。”——林黛玉的刻薄。

    “你也不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林黛玉的决绝。

    看到这些台词，就马上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泪眼蒙蒙。

    她演得活灵活现。她的古典美，她的忧郁，敏感，梦幻，似乎都不用费力去表演，因为她本身就是那样的。甚至，不能说她演活了林黛玉，她就是林黛玉。 

    非常难忘1987版《红楼梦》的葬花一段：“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花落人亡两不知。后来，再也没有任何女演员比她演得好。

    人们也因为怀念她，怀念那个时代。那个年代，人的心要澄净得多，剧组就是纯粹的剧组，导演为了艺术而选演员，没有潜规则，没有炒作，演员勤勉真诚，拍摄艰辛投入，所以，出来的作品，才让那时候还小的我们，跟着大人如痴如醉，在每一个暑假和寒假，搬个小凳，坐在电视机前，热切盼着主题曲的响起。

    宝玉：“你往哪去呢？”

    林黛玉：“我回家去。”

    宝玉：“我跟了你去。”

    林黛玉：“我死了。”

    宝玉：“你死了，我做和尚。”

    ——《红楼梦》台词

    大观园里的美人们，在剧组解散之后，又进入各自的人生，结婚的结婚，出国的出国，做生意的做生意。陈晓旭也一样，她本打算继续当演员，但是，在那之后，因为林黛玉的角色给观众印象太深，很少有剧组来找她拍戏了。

    她遗憾地说：“《红楼梦》为我打开了一扇门，但这扇门又很快关上了。”

    当时正流行出国，陈晓旭也出去了一段时间，去了德国，但是待了3个月之后就回国了。那时候．她在北京居无定所，四处搬家，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无事可做，很迷惘。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父亲母亲不知何时开始衰老、虚弱了，好像随时都有离开我的可能。而我给了他们什么呢？这一切他们又能带走什么呢？这种心痛使我从喧闹中安静下来。”

    她决定经商，并和丈夫一起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因为她在全国的知名度，做广告顺风顺水，公司做得很大，她获得了杰出广告人，经济风云人物之类的称号。    

    有一年，《艺术人生》做了一期红楼梦演员20年再聚首的节目。令人惊讶的是，其他的女演员，都在岁月之中老去了，只有她，还保持着美貌和灵气，没有一丝世故的言谈。主持人问她，如何保养的。她说，有一个快乐的心态很重要，要有一个安定的生活，一个有意义的事业，知足，感恩。

    她是一个传统的人，对家庭看得无比重要。到了40岁，还和父母、妹妹一家三口住在一个大房子里。

    事业做得这么大，她的办公室，也只要十几平方米。她实话实说，之所以这么专注努力赚钱，是想让父母和家人过上好生活。但她自己，有了钱，仍然吃素，从不喝酒，过着简朴的生活。

    “我的前半生，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困难和挫折，早年就获得了大名声，中年身家过亿。但我同样要面对自身很大的问题，这些问题，是对自己的一种判断、否定、反思和重新开始。”

    ——陈晓旭

    有一年，她无意中在车里听到净空法师讲解《无量寿经》，突然有一种心灵被清洗的感觉，她立刻动身去新加坡，找到了净空法师。

    她对净空法师说：“我可以做你的弟子吗？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师傅了。”从此，她开始学佛，皈依佛门。

    “白天的工作很繁忙、我会在午休时静坐30分钟恢复体力，效果很好，失败和成功就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中学到了什么，智慧是不是增长了，灵魂是不是长高了，道德是不是提升了。学习在我的生活中，占很大的部分。以后，我希望自己能做更多的有关智慧、道德、教育的公益事业。”

    剃度那天，她非常安静。诵经，跪拜，剃发，整个过程，她的朋友不断问她：你确定吗？想明白了吗？她微笑着点头。

    她把亿万家产，分成了三份，一份交给家人，一份捐给佛教，一份捐给慈善事业。

    很多人很难理解她，如何舍得？各种猜测，惋惜和流言。这些传言里，有一说，是说她已身患重病。我当时并不相信这种说法，只觉得，她是对世俗名利的看破，追求一条自己的道路而已。

    由于媒体沸沸扬扬咄咄逼人，陈晓旭不得不发表了出家声明：

    “感谢大家对我多年来的关心和支持，不惑之年终于走出了我人生最重要、最正确的道路。出家不是消极避世，而是更积极的人生选择。”

    只是不想，2007年2月23日剃度。2007年5月13日，她就去世了。只是不到3个月的时间。流言还是被证实了。原来她已身患重病。

    她患的是乳腺癌。一生清高，真情真性的她，不愿意身体有残缺，所以一直不愿意做手术。一直拖到癌症转移，拖到体重不到八十斤。她的丈夫，一直陪着她，陪她向家人磕头告别，陪她一起剃度出家。他在她的道场门外，栽满鲜花。

    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了去深圳，那里，四季温暖，城市干净，道场窗外鲜花盛开。

    在离开之前，她喊了几声自己的亲人。质本洁来还洁去。她曾经谈过自己的人生目标：“我的人生目标是：在我寿终正寝之前，能够把人生真正地想清楚，觉悟，并且在有生之年，把自己以前所犯的错误全都赎罪，然后做一些好事。”

    这样看来，她应该也是无憾的吧！

    我想起电视剧里，宝玉在大雪中远去，红袍的身影，和身后深深的脚印，一句旁白，令人怅然：“好了。”

    陈晓旭早年诗作，它们干净灵气，预示了她的命运，令人惊叹：

    《梦里三年已是秋》

    因为怕你在鲜艳的人群中把我迷失

    所以我变得如此苍白柔弱

    因为想对你低诉的话语太多太多

    所以我只能静默

    因为每一条苦涩的泉

    正在我的胸中婉转流成爱河

    所以我的泪水也日渐干涸

    《无题》

    如果我死了

    你是否失掉一些欢乐

    为了我，是否会让你哀伤

    在心头上停留片刻

    在灯火辉煌的舞会上

    你是否会感到孤独

    在朋友们热烈交谈中

    你是否会在角落里沉默

    在甜梦萦萦的仲夏之夜

    你是否会感到一丝凉意

    在冬日雪花纷飞的清晨

    你是否会感到寂寞

    当世人已将我名字淡忘的时候

    你是否会在心底

    悄悄地为我唱一首

    忧伤的歌

    （摘自《遇见一些人，流泪III》，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2013年1月版，定价：29.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