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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3年03月01日 星期五

    教授形象考及肥胖及口吃

    胡文辉 《 书摘 》( 2013年03月01日)

        教授形象考

        温源宁的人物小品集《不够知己》中,曾形容吴宓的外形“恢奇得像一副讽刺画。脑袋形似一颗炸弹,而一样的有爆发性……一对眼睛亮晶晶的像两粒炙光的煤炭——这些都装在一个太长的脖子上及一副像枝铜棍那样结实的身材上”,惹得吴宓恼恨交加。其实,这种英国式的嘲讽还是有节制的,整篇文章,在四分玩笑中,还有着六分庄重。

        牟宗三回忆初见其师熊十力时:“……看见一位胡须飘飘、面带病容,头戴瓜皮帽,好像一位走方郎中,在寒气瑟缩中,刚解完小手走进来,那便是熊先生。……忽然听见他老先生把桌子一拍,很严肃地叫了起来:‘当今之世,讲晚周诸子,只有我熊某能讲,其余都是混扯。”牟将熊十力抬到三十三天之上,却以“走方郎中”来比拟他,不也很有些滑稽吗?

        这还不算,试看李敖的《我的殷海光》,竟这样写他对殷海光的第一印象:“……他给我的印象可真糟:又瘦又小的身材、又蹭又蹬的跛脚、粗糙的双手、杂灰的头发、风霜的脸、两只对称不佳的眼睛,从三角眼皮下不友善地瞪着你。他的头与四肢,联合得很生硬,他紧闭嘴唇,作顾盼自雄状。……‘他完全不像思想家,不像哲学家,不像大学教授,他倒像是北门邮局门口卖春宫画的,当然卖春宫画的不会顾盼自雄。’”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文人中最刻薄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相比之下,“走方郎中”啦,“形似一颗炸弹”啦,就显得轻描淡写了。

        教授何曾一定有教授的样子呢?

        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在郑国迷了路,有郑人跟孔门弟子子贡说:“东门有人……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据实以告孔子,孔子不怒反笑:“……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这就是现在大家都熟悉的“丧家狗”故事了。——以今视昔,称孔子为“丧家之狗”,也就跟“脑袋形似一颗炸弹”、刚小便完的“走方郎中”、“卖春宫画”的猥琐男之类的形容差不多罢了,虽有些揶揄的意思,可也无伤大雅啊。

        孔圣人自己毫不介意的事情,他的徒子徒孙们——而且只是自命为徒子徒孙者——却火冒三丈直跳脚了。世间事大抵如此。说到底,抬高圣人,也就是抬高自己,所以他们才不能容忍任何贬低圣人的言论。盖圣人若是丧家之犬,则他们又算什么呢?

        【补记】

        李敖还这样描述老师姚从吾:“他拙于口才,讲话时先是张开奇厚的嘴唇,下颚乱动,满口乱牙翻滚,然后发音,我心想物理学上光比声快,此之谓也。他的声音中气十足,道地是河南男低音,配合上他那厚实朴拙的造型,俨然一副中原老农相。”后来又说:“姚从吾长得一副中原老农相,这副相其实救了他。他在河南大学校长任上,共产党陷开封,他在乱军之中,能够逃出虎口,吉人农夫相之故也!吴相湘老师在《姚从吾尽瘁史学》中回忆,说姚老师当时‘化装为一老农’得以逃出,我看了,一直暗笑。——姚老造型原装即一老农,又何须化装啊!”皆足令人绝倒。

        肥胖者最聪明

        沈宏非的专栏《肉食者鄙》曾说:“小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自己变瘦,最好能变得像电影里的‘第二号坏人’那么瘦——我早就发现,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国舞台、银幕或者海报、漫画及连环画里,‘一号反派’角色普遍偏胖,同时二号反派角色通常偏瘦……”但还有一点他未指出:“一号反派”不仅胖,而且蠢;“二号反派”则总是瘦得奸诈。换句话说,肥胖者必愚蠢,聪明者必干瘦。

        在遥远而万恶的旧社会,体重跟资产是成正比的,故剥削阶级大都脑满肠肥,普罗大众必定食不果腹;由此可见,“肥胖者必愚蠢”的身体政治学,想必起源于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敌意之中,是阶级仇恨的文化衍生物。

        当然,真相早已大白于天下,体重跟智商并不成反比,相反,倒可能成正比。试以文化人为例。

        在现代知识分子中,最有名的胖子,恐怕要数傅斯年,一位学术天才兼行政长才。黄裳上世纪40年代在《关于傅斯年》中描画:“傅先生面色红润,团团如盘,两只小眼睛在圆眼镜后面做一条线状,照联大同学的看法,正是像孔先生一般肥胖肥胖的了。”在左派眼中,傅斯年是学阀,将他比作财阀孔祥熙,可算恶毒。那廉君《傅斯年的故事》所记尤有趣:“傅先生、李济先生(按:中国考古学奠基人)和另外一位裘善元先生,有一次同在重庆参加一个宴会,宴会结束后,主人特别替他们雇好了三乘‘滑竿’,六个抬‘滑竿’的工人守在门前。第一个走出来的是裘善元先生,工人们看见是一个胖子,大家都不愿意抬,于是互相推让。第二个走出来的是李济先生,剩下来的四个工人看看比刚才出来的还胖些,彼此又是一番推让。等到傅先生最后走了出来,所剩下的两个工人一看,吓了一跳,比第二个胖得更厉害,两人扛起‘滑竿’拔腿跑掉,弄得请客的主人很尴尬。”

        词曲名家卢前(字冀野),号称“江南才子”,也以肥胖驰名,梁实秋《记卢冀野》说他“体肥,臃肿膨亨,走不了几步路就气咻咻然”。1936年在北京,有一次他跟张恨水、张季鸾、左笑鸿等小聚,谈到打扑克有“同花顺”,左笑鸿摹仿王渔洋词“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吟出一句“又是同花,又是同花顺”;张恨水更开玩笑道:“冀野辞藻无伦,而身体肥硕,可赠以词:‘文似东坡,人似东坡肉。’”当时席上正有一盘东坡肉,举座遂为之大笑。抗战期间他在重庆,跟傅斯年一样,也让当地的滑竿夫吃尽了苦头。

        此外,史学家齐思和也是胖子,陈毓贤《洪业传》记:“1960年至1962年三年自然灾害(按:‘自然灾害’云云不确)期间,洪业(按:1949年以后寓美)听说他一个顶得意的学生齐思和,一向被称为齐胖子的,瘦了许多。刚巧新加坡南洋商报编辑连士升,是位燕大校友,也是齐思和的好朋友,请洪业撰稿,洪业便写了《我怎么写杜甫》一文,叫连士升把稿费拿去买些食油及肉干寄往北京给齐思和。”

        有这些肉身痴重而头脑聪明的前辈在,世之肥佬大可以挺起肚腩做人。还看今朝,又有沈宏非、王小山、王怡等等后起之秀,更可谓江山代有肥人出了。

        有道是:瘦亦何欢,肥亦何苦?高贵者最愚蠢,肥胖者最聪明。

        学人与口吃

        蒋寅《金陵生小言》卷一《儒林外传》有一则,罗列古今才人名士之口吃者,其中涉及近世学人有云:“国学大师王国维、广西大学创始人马君武亦口吃。……哲学家冯友兰亦口吃,1948年自美国归,于清华开‘古代哲人的人生修养方法’讲演,首次听者达四五百人,第二周减至百余人,第三周只余二三十人,四五周后竟只剩四五人听讲,以其口才不堪卒听也。叶公超每遇冯,喜诳称遗忘,郑重问冯家门牌,冯必‘二二二二……二号’,七八个二乃止。其讲课念顾颉刚名,或‘咕唧咕唧’之久而不出刚字,念墨索里尼,亦必‘摸索摸索摸索’许久。此见门生程靖宇《冯友兰结结巴巴》一文所述。”

        按:此谓王国维口吃,似不确。据胡颂平《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胡适曾谈及:“静安先生的样子真难看,不修边幅,再有小辫子,又不大会说话……”陈垣弟子牟润孙在《清华国学研究院》一文中也回忆:“王国维的研究工作,虽然作得很笃实,但拙于言词,尤其不善于讲书。……这些话是王的远房外甥赵万里说的,万里那时做王的助教。”由胡、牟两位亲见亲闻者的忆述,可知王氏只是口拙,还算不上口吃。

        至于冯友兰的口吃,民国杂志《人间世》曾有描述:“这一次的见面,芝生先生所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具有朴素、静穆、和蔼等德性的学者的印象。但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件极不愉快的事,那就是芝生先生口吃得厉害。有几次,他因为想说的话说不出来,把脸急得通红。那种‘狼狈’的情形,很使我们这班无涵养无顾忌的青年人想哄笑出来。我常想:像芝生先生那样的严肃端正的人,会有这样的可憎恶的毛病,真是太不合适。”(据车吉心主编《民国轶事》,第十卷4069页)可与此处对照。

        此外,近代口吃的名学人至少还有顾颉刚、容庚。鲁迅与顾颉刚交恶之后,在《故事新编·理水》中写到一位学者“吃吃地”说:“这这些些都是费话……其实并没有所谓禹,‘禹’是一条虫,虫虫会治水的吗?我看鲧也没有的,‘鲧’是一条鱼,鱼鱼会治水水水的吗?”这位叫“鸟头先生”的结巴学者,即影射顾颉刚。鲁迅1927年6月23日致章廷谦函,提及顾颉刚当时任教于广州中山大学,又挖苦道:“……下半年上堂讲授,则殆未必,他之口吃,他是自己知道的。……中大又聘容肇祖之兄容庚为教授,也是口吃的。广东中大,似乎专爱口吃的人。”(《鲁迅全集》,第十一卷550页)

        冯友兰,顾颉刚,容庚,皆是现代学术史上各据要津的赫赫名流,何口吃之济济多士也?

        想来口吃者自不宜当政客或商人,倒较适合当一介学者;因为学者不需要如政客或商人那般巧言令色,口吃虽影响教学效果,但三缄其口,减少交际,却更有利于埋头治学。胡适曾说:“凡是麻子,他的相貌不好看,都是努力要出人头地的,所以成功的也不少。”同理,笨嘴拙舌者不是也会更努力地在著书立说方面下功夫吗?

        可惜,时世已非,人情渐异,当今这个时代的学者生涯,早不是在冷冷清清的小书斋里,而是在熙熙攘攘的学术研讨会上了。今之学人,圣之时者,人在庙堂,心存市井,他们也越来越需要到处应酬,越来越需要口唾珠玉了。

        如今还有口吃的学者吗?

        【补记】

        毕树棠《忆王静安先生》谓:“他讲话不利落,似乎还有点口吃。有一次,北京历史学会请他去演讲,听的人都几乎睡着,因为讲的题材太专门,干枯,他那份口才又笨,没劲儿,听的人不能干瞪着眼,只有睡觉。”则指王国维“似乎还有点口吃”。不过毕树棠跟王氏仅是面识,而没有交往,故其所述终不及胡适、牟润孙的回忆可信。

        关于冯友兰的口吃,赵俪生也有回忆:“……冯友兰先生讲《中国哲学史》课,每讲到自认为淋漓尽兴的时候,总是向班上说‘密密密斯忒儿冯冯冯宝麟(按:即冯契),你你有什么意见?’……”

        又,章太炎谓刘师培(字申叔):“申叔性靡怯,言语吃吃不能甚清晰也。”萨孟武、郭廷以亦有轻微口吃。(摘自《拟管锥编》,中华书局2012年8月版,定价: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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