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不应仅仅是供人居住的房子,它应该对人的心灵产生深远的影响。自人类能直立行走,从穴居到建构房屋都是遮风避雨,渐渐地,在无形之中加入了美学。西方的建筑史是由石匠写成的,东方的是由木匠写成的;再加上艺术家的设计雕琢,到现在¨¨¨
亭
“长亭外,古道边,风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这首古老的歌传唱了多少年,我不知道。小时候我不明白歌词的含义,但那缓慢低沉的长调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底。
亭、台、楼、阁在中国古典建筑中集中了古人的智慧和审美取向,为什么“亭”字在首,我不是古人,也没有专门研究过,因此我无法考证。像古人的琴、棋、书、画,为什么琴字存首一样。
我猜想:咫尺之内造乾坤,那可能是古代文人的小雅吧。因为“亭”与“楼阁”不同,亭虽小而届高,大都建在高山峭壁之上而无门无窗无遮拦。再有,亭与宫殿房屋不同的是它没有居住的功能。喝茶、弹曲、闲谈、小憩、等候,长亭相送的离别,“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而一出《牡丹亭》又给后人留下了多少离愁别绪的绝唱。
2006年在宋庄造工作室时,大概缘于对亭的兴趣吧,就在园子的东南角堆了一个土坡,五年过去了,今年春天终于在那个荒缘似的坡上建了一个亭,像圆了一个梦。那是用我买的一个几百年前的老亭子改建的,因为顶子毁了,
我以为,亭与楼是一种关系,也是一种距离。而在这个距离中似乎注定要产生一个园林。中国最早的园林在三千年前就出现了。如今的世纪呢?我们称自己为现代人,现代人要么是有园无林;要么是有林无园;要么是无园无林。
没有园林,也就没有亭了。
没有园林,没有亭,就失去了文化,失去了儒雅,失去了贵族。
尽管殷周秦汉的园林宫苑是奢靡滥觞,但我仍能从杜牧的《阿房宫赋》中感受到浓郁的皇家园林色彩。而汉朝又在殷周朴素的囿的基础上发展出新的林形式——苑。像汉武帝刘彻的上林苑,宫殿坐拥自然之中,纳山石曲水于林木,尽管粗糙,但也得自然之法的意境了。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儒、道、佛、玄诸家争鸣,文人雅士大多崇尚清谈,他们才气四溢,但思想无所寄托,便移情于山水,披头散发于山野之间,民间造园蔚然成风,逐渐形成了早期的园林艺术创作的境界。
而在隋唐时期,园林体系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在玄学气氛中又有文人的介入,使江南和北方的一些园林充满了书卷气,风流倜傥,雅逸的园林具有了状写、寄情、言志、比附、象征、寓意、点题等艺术格调。
中国园林应首推江南,拟假山峰石或清泉溪流,“虽由人做,宛自天开”。诗情画意、气象万千,像李渔的“一勺而知江湖”。而“好鸟鸣随意,山花落自然”的叠山理水中柳宗元似的《小石潭记》,又有一番春柳轻、夏荷艳、秋枫浓、冬梅烈的精神了。而精小的勺园、壶园、个园在其中又多了一觚饮、一箪食的自得其乐、乐而不改其志的坚守。“身在山林,志存魏阙”似的孔颜乐处也就文、酒、今、古、 山、水时了。可谓壶中天地是也。那种韵外之致、味外之旨又勾起我怀古之幽情了。
“楼阁亭宇,乃山水之眉也”,我以为,亭比之殿堂是小筑。但在园林中又有“一勺则江湖万里”之势,适时于山水高低的逶迤曲折。四根或六根或八根柱子撑起亭盖,四面临风,或翼于水之侧,或立于丘之顶,或隐于林之间。就是这随处可见的小筑,却在园林中担起点景和借景的功能。可见苏东坡存《涵虚亭》诗中评价说:“惟有此亭无一物,坐观万景得天全。”
在亭中,你可手握一卷,你可遥望远空,浮想联翩,你又可见疏竹弄影,残荷听雨……
在亭中,“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亭子在园林中以独特的形象体现了以圆法天,以方系地,纳宇宙于芥粒的哲理。
最先构想这些园林的人,一定是个痴迷戏剧的人,因为那种一物一景的思绪,悄然蜿蜒于坡石的同廊亭台,游走于池畔的水榭,以及雕满纹面的绣楼,石阶、小桥、画屏,都是为了安排一出戏的发生而蓄意营造。
此时,在我这个多病多愁的夏,夜到风来,我的亭在我的园中的土坡上立好了,可我的戏呢?
艺圃游
“快起来,今儿天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一个老婆婆包的小馄饨然后逛园子。”是老栗的短信。再看向窗外,只有一抹朦胧晨光,几根修竹在东厢房的檐下摇曳。
“拿身份证出来我看一看好不啦?!”“我给你20元了,买两张门票也要身份证?”“不是这样的啦,老伯伯,我们有规定:超过70岁可以免票的。”“身份证忘带了,谢谢。我今年72,他(我指老栗)今年69。”“那给10元钱,两张半票好不啦?!下次带上身份证,我们这便宜,像拙政园什么的很贵的啦!”
“谢谢大妹子!”
以上是我和“艺圃”那个65岁左右售票员的对话。
几年来,和老栗下了多少次江南已经记不清了。有的是朋友在上海展览邀我们“捧场”后去游玩;有的是陪他去杭州、南京等地参加会议后去游园林;有的是陪他到江南的小镇写作;有的是毫无理由地去江南。我想,在冥冥之中,是水乡、园林的召唤吧。
尤其近两年去得更勤,遍访名园,为的是去看园林的山石、水曲、草木、亭台的关系和结构,因为他在监制我的装置作品《残楼》。
游历时,老栗对我说,“艺圃”是他最喜欢的园林,因为她园小而大雅。
“艺圃”为明代学宪袁祖庚所建,占地仅六亩左右。初名为“醉颖堂”,后被文微明曾孙文震孟购得改名“药圃”。清初又被进士姜垛购得,修葺后改名“敬亭山房”,后又不知为何易名“艺圃”。
然而,南朝四百八十寺,老栗最倾心的园林却是苏州的“残粒园”。半亩小园,以小窥大,集江南园林秀色之大成。有一次他要到了“残粒园”园主的电话,但主人婉言谢绝我们参观。
我不知道为什么老栗想看她,是因为她像一个小巧精致的江南女子?或是……
在北京或在江南,提起园林时他十有八九会说起“残粒园”,眼神像一个儿童渴望得到一颗糖果。
残破甚至枯死是古人审美的最高境界,也称“病态之美”。
我想,有时膳念更好,像恋爱。
园林,她支撑我们的精神并使我们的残年剩月在牵挂中延续……
(摘自《残楼、海棠与老王》,金城出版社2012年6月版,定价:4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