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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2年12月01日 星期六

    张伯苓:“宁以身殉,终身从事教育”

    《先生》编写组 《 书摘 》( 2012年12月01日)

        生平:(1876—1951)原名张寿春,字伯苓。天津人,现代职业教育家,私立南开系列学校创办者。西方戏剧以及奥运会在东方的最早倡导者,被誉为“中国奥运第一人”。

        师承:张伯苓早年毕业于天津北洋水师学堂,后获得上海圣约翰大学、美围哥伦比亚大学名誉博士,曾受教于美国教育家、哲学家杜威、桑代克等人。

        高徒:曹禺、老舍、梅贻琦、周恩来、吴大猷、范文澜、熊十力等。

    教育救国志

        19岁那年,张伯苓以“最优等第一”的成绩毕业于北洋水师学堂。时值甲午战败,无船可开,张伯苓满怀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苦闷,在家闲居了一年。

        当他终于有机会上船练习枪炮鱼雷射击和驾驶技术时,一个“国帜三易”的国耻现场,使他的报国志向从军事转向教育。

        胡适把张伯苓的这个转变写进了《教育家张伯苓》。他说:“缘自中国败于日本之后,欧洲帝国主义者,在中国竞相争夺势力范围,伯苓即于其时往威海卫亲身经历到中国所受耻辱的深刻。威海卫原为中国海军军港,中日之战失败后,即被日军占领,旋由三国干涉交还中国,转租于英。‘通济’号系奉命开往威海卫自日军方面接收,然后于翌日移交英军。伯苓目击心伤,喟然叹日:‘我在那里亲眼目睹两日之间三次易帜,取下太阳旗,挂起黄龙旗;第二天,我又看见取下黄龙旗,挂起米字旗。当时说不出的悲愤交集,乃深深觉得,我国欲在现代世界求生存,全靠新式教育,创造一代新人。我乃决计献身于教育牧同事业。’”

        从一开始,张伯苓办教育的一个基本的理念就是教育救国:“文以治国,商以富国,礼以强国。”

        1905年,袁世凯联名湖广总督张之洞又推动了一桩大事。

        1905年9月2日清政府谕令,从公元1906年起,停止所有乡试、会试和各省岁试,中国历史上延续了1300年的科举制度突然结束。据袁世凯的后人回忆,袁世凯平生最引以为自豪的一件事情就是废除科举。但其所呈上的主张废除科举制的奏折,实是根据其近侧的严修、卢靖(木斋)等人所持“科举不废学校不兴”的观点而形成。袁氏曾自述:“一生事功乃练兵、兴学二项,练兵,世凯自任之;兴学,则以范孙先生任之。”

        严修(严范孙)出身天津盐商世家,因横贯商学两界,1904年,严修被袁世凯力荐成为学部左侍郎,统管全国学务。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年仅22岁的张伯苓开始在清朝学部左侍郎严修家里教书,两人在教育方面长达近三十年的联手耕耘从此发端。胡适曾评价道,张伯苓和严修先生在教育上的合作是最圆满的一件事。

        张伯苓曾向严修表态:“宁以身殉,不为利诱,终身从事教育,不为官。”严修1927年病逝,在南开学校他被尊称为“校父”。无论在他生前还是身后,张伯苓都严守对他的承诺,苦心经营南开系列学校。张伯苓也曾经谈起过坚守这份诺言的艰涩,他说每每雨中走在南开校园里,看到雨水滴打在树上,就感觉像自己在落泪。

    办新学

        1875年7月6日,《纽约时报》刊登了一篇名为《令人恐怖的考试制度》的报道,其中描述了学生在私塾扯大嗓门叫喊着背诵课文的情境,并批评说,“这种教育方式是填鸭式的”,“把人的知识来源限定在这些古代经典大师们的身上,是大清国教育制度最大的弊端”。

        而张伯苓在严氏家塾讲授的却是数学、理化和英语。数学课上讲授的内容有几何、代数、三角,物理有力学、光学和电磁学,英语教材是《科学读者》。

        张伯苓倡导的新式教育以及师生关系,也同样无法让老先生们接受。因张伯苓引入西方的话剧,并与学生同台出演,被人批评为败坏“士林传统”,有悖“师道尊严”,师生同台成何体统。南开大学教授梁吉生曾在书中写道,这些人“散布流言飞语,咒骂张伯苓‘数典忘祖’,蔑弃圣道,不得好死”。

        而张伯苓顶住舆论压力,坚持实行自己的新式教育理念。当时的张伯苓和学生一起踢足球,一起玩惠斯特(桥牌的前身),带学生到城外骑自行车。他还教学生照相术——摄人魂魄。他把一根长鸡毛掸子架在两张木椅之上,让学生跳过去,还不断往椅子脚下垫书本,让鸡毛掸子越来越高。他让一个学生撑膝弓背,其他学生轮流从其背上跨过去,让有些人觉得有伤大雅。但这还不算,他还“反对学生早婚”,在塾馆开展哑铃、足球、角力、跳高、拳术、自行车等体育活动,在体育活动时师生都改穿短裤。

        胡适任论及这段历史时说:“这种师生间自由民主的共同教学和游戏,显露出年轻的张老师是中国现代教育的一位创造者。”

        1901年,号称“天津商业八大家”之一的王奎章羡慕严馆有张伯苓这样的教师,也礼聘他教授自家学塾。

        此后,半天严馆,半天王馆,张伯苓在继续塾馆教学的同时,开始计划建立真正的现代学堂。

        为办新学,张伯苓和严修一同东渡日本,考察教育,购买教具和教科书,还请了日本教师。在回国途中,两人商定,先办中学,再图扩充。回到大津,立即开办新学。校舍用严宅偏院,学堂用具由严家捐助,教学仪器由王家捐助,筹办费用两家分摊。出榜招生后,首批录取了梅贻琦、张彭春、喻传鉴等73名学生,于1904年10月16日正式开学,校名初为“天津私立中学堂”,后改为“私立敬业中学堂”,张伯苓任校长。后来,他把乡贤郑菊如捐助的15亩坟地置换为天津城西南一块地广人稀、适合建校的洼地。因其地名为“南开洼”,校名遂改为“南开中学堂”,再改为“南开学校”。“南开”之名由此确立。

        在南开中学,张伯苓喜欢清晨去学生的洗脸室,教农村来的学生使用牙刷和牙粉。他还常请学生到自己家里吃饭。周恩来回忆道:“我小时候,到张校长家总是给我贴饼子、熬鱼吃。”

        张伯苓对学生的性教育的重视也胜过今天很多中学。他在修身班讲手淫的坏处,查禁黄色小说,严禁学生进妓院,还在妓馆多的街道派人巡查。规定学生无故夜宿校外,须详报行迹,甚至要到校医室验证。于是很多人放心把子弟送到南开中学——梁启超、冯玉祥、段祺瑞、袁世凯、黄兴、胡适、叶圣陶、张自忠、邹韬奋、陶行知……连东南亚的华侨也慕名而来。

        张伯苓对诸课程中体育一项的瞩望和远见也非同一般。1907年,在天津学界第五届联合运动会闭幕典礼上,张伯苓发表题为《雅典的奥运会》的演讲。他介绍了古代奥运会的历史和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复兴过程,并表示:“此次运动会的成功,使我对我国选手在不久的将来参加奥运会充满了希望。”张伯苓呼吁说:“中国人应该加紧准备,在不久的将来也出现在奥运赛场上。”

        南开中学之出名,除了西式教育之新颖,还因学校管理之严格。南开中学有不少富二代、官二代。富家弟子吸纸烟在当时是时髦。每次假期回来的训育课,学校都要检查学生手指的熏黄和口袋的烟味。一次一个学生质问:“您叫我不抽烟,您干吗还抽烟呢?”张伯苓一时无语,当即把烟杆撅断说:“我不抽,你也别抽!”回到校长室即把吕宋烟扔到痰盂,校工连呼可惜。张伯苓从此再没有抽过烟。

    南开大学的“挑粪工”

        1919年春节刚过,张伯苓就开始了创办大学的筹划工作。2月14日,他在南开中学开学时讲了自己的心情。他说:“国中国立的、教会的大学虽是不少,然而真正民立的大学却不多见。”南开大学要做民立教育的表率。

        为了办南开大学,张伯苓曾于1917年辞去南开中学校长职务,到美国著名的哥伦比业大学师范学院,师从孟禄、杜威等名师,潜心于近代教育史、教育哲学、心理学、教育行政学等课程。课外的时间,他先后参观考察美国大学和中小学近五十所,特别注意考察私立大学,做足了准备。归国时途经日本,周恩来前来探望恩师。张伯苓骄傲地对他最疼爱的学生说:“以后你可以回天津,上南开自己创办的大学。”

        刚到天津,张伯苓雷厉风行开办了大学。1919年5月,南开大学主建筑动工,3个月即建成。当年9月25日,南开大学正式开课。当年建校,当年招生,当年开学,不仅显示出张伯苓的魄力和能力,也表明了他推进中国教育事业的奋斗精神。南开大学第一批学生有96人,周恩来也在其中。经张伯苓特许,周恩来免试进入文科班深造,学号第62号。首届学生还没毕业,南开大学的好名声已传遍天下。

        1922年,黄炎培在和胡适的一次谈话中说:“我们信仰一个学校的表示,是要看我们肯把自己的弟子送进去。”胡适则说:“老实说,我自己的弟子都叫他们上南开去了。”

        张伯苓为了维持南开学校的运行,成为当时有名的“化缘和尚”,化缘对象主要是当时的军政要员。他需要奋力周旋于各式政要间,围堵似乎永远在断裂的办学资金,而一侧身,他又不得不卷入由此而来的各种飞短流长。有学生说:“我们不要官僚军阀、土豪劣绅的臭钱!”对此,张伯苓说:“美丽的鲜花不妨是由粪水浇出来的,而我愿意做那个挑粪工。”

        虽然南开是私立学校,张伯苓却坚持招生的独立性。有一次甘肃禁烟总局王某的儿子要入读南开,以貂皮、鹿角作为见面礼物。张伯苓只让他参加考试,并退回礼物:“既承厚意,理应敬谨拜受。不过收受后再将令郎考取,虽无清弊,在他学生闻知,恐即不免猜疑,实属多有不便。”有些无法拒绝的人情,张伯苓就顺水推舟,以双倍学费收为“试读生”,试读一学期或一学年,不及格就得走人。

        南开虽为私立学校,但账目完全公开,放在图书馆里任人查看。张伯苓曾说,谁要是查当月账目,他可以5分钟之内告之。

    “打完了仗,再办一个南开”

        从1930年开始,张伯苓专门为南开中学高年级学生开设了一门关于东北的必修课程,教材选用一本20万字、全面展示东北地区风貌的《东三省地理》。

        1927年8月,张伯苓就亲赴东北考察日本扩张的意图。三个星期的暗访,使张伯苓深感危机重重。暑假回来后当场组织,派六大教授组织东北调查团,到东北考察、著书立说、办展览,以警醒国人。

        日本军队进入华北以后,张伯苓感到南开学校在天津将面临极大威胁。经过反复的推敲以后,他选择任重庆建立一所新的南开分校,但面临严峻的经费问题。于是他写信给蒋介石,说需要在重庆建个学校,为国家培养人才,但是缺乏资金,希望政府支持。蒋介石当即写信给教育部,联系当时的四川省主席张群,让他先垫5万块钱给张伯苓。于是,张伯苓亲自入川,在巴渝大地的嘉陵之津先后购地八百余亩,创办了后来被千百万重庆人赞誉为“人才的沃土,院士的摇篮”的重庆南开中学。

        “九一八事变”爆发,张伯苓被公推为天津中等以上学校抗日救国联合会主席,不久,熊希龄、马相伯、章炳麟、沈钧儒、黄炎培等发起成立全国国难救国会,黄炎培致电张伯苓请他加入,他立即表示同意。

        其后,张伯苓以南开师生为依托,组织学界成立慰问团体,支援抗日前线将上。他的义举赢得全国人民的称道与支持,但也激怒了日本侵略者。从骚扰、挑衅、威胁、置放炸弹,直到1937年7月29日飞机的轰炸。

        爱泼斯坦记下了这一罪证——“夜里两点钟,天津市内战争开始……郊区的南开大学遭受猛烈轰炸,几乎夷为平地……他们的飞机一队队飞到南开的上空,飞得很低,简直是把炸弹放在校园。那座辉煌的图书馆和内部藏书,连同其建筑毁于一旦。”

        爱泼斯坦还曾记录过一次日本新闻发布会上的一段对话:

        一个日军中尉说:“先生们,今天我们要轰炸南开大学。”

        外国记者问:“有什么理由轰炸一所举世闻名的高等学府?”

        日军中尉说:“南开大学是一个抗日基地。凡是抗日基地,我们就要一律摧毁。”

        南开大学成为中国第一所在抗日战争中罹难的高等学府。初步统计财产损失300万元法币,占当时全国高等学校全部战争损失的十分之一。

        时值暑假,负责留守学校的教务长拿着所有房间的钥匙,南下找到张伯苓说:“所有的钥匙都往这儿,但是我们的学校没了。”

        34年苦心经营的学府短短三天沦为废墟,但这不是张伯苓接到的唯一噩耗。战场又发来电报,电文是蒋介石亲拟的:“四子锡祜所在空军,在江西奉命赴前线,中途失事,机毁人亡。”

        1937年7月31日,蒋介石约张伯苓、胡适、梅贻琦、陶希圣餐叙,宋美龄、陈布雷作陪。蒋介石在席间宣布决定对日作战。张伯苓第一个说话:“南开已被日军烧掉了,我几十年的努力都完了。但是只要国家有办法,能打下去,我头一个举手赞成……打完了仗,再办一个南开!”蒋介石当时也慷慨激昂地作出许诺,说:“南开为中国而牺牲,有中国即有南开!”这个许诺后来成为张伯苓向蒋介石申请经费时必提的一句话:“南开师生都感念领袖对南开的承诺,有中国即有南开。”言下之意就是,办学又缺钱了。

        张伯苓愈挫愈勇的性格在此表露无遗。他曾说:“人生当如拉马车之马,左右两眼被蒙着,只许往前走,而前面又是走不完的路。……我只知道往前走,决不说‘成了,可以乐一乐啦!歇一会儿再走’。赌博的人不是风头顺就下大注吗?我也是如此——往前进。”

        张伯苓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对南开的坚守博得了人们的尊重和赞誉。1944年,南开建校40周年,也是张伯苓的70寿诞,祖国大江南北的南开校友为了表达对张伯苓校长的敬意,发起了“伯苓四七奖助金”运动。最初预计从社会上募集110万元捐款,但当整个活动结束,捐款总数竟然超过600万元。同年,国民政府颁布嘉奖令,授予张伯苓一等景星勋章,以表彰他为中国教育事业所作的突出贡献。

        1947年春天,张伯苓回到了天津。据说当年赶往车站欢迎张校长归来的各界人士超过了3000人。

    凄凉晚年

        1948年春天,国共双方和谈无望,但实际上战场未来的结局已经非常明朗。就在这一年,72岁的张伯苓突然作出一个令人惊诧的选择,他前往南京就任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因为跟蒋介石私交很好,作为一个性情中人,张伯苓不得不帮忙。

        到了南京之后大概只有一个星期,他就以身体不好为由,以考试院院长身份退隐在重庆南开中学,但实际上,他与南开系列学校的关系越来越远。

        1949年秋,刘邓大军势如破竹直指重庆。1949年11月27日,蒋介石第二次来到重庆南开中学催请校长张伯苓到美国:“去台湾也可以,无论去哪儿,生活一切等,都由我给想办法!”张伯苓低头不语。张夫人敢言:“我们哪里也不去,他舍不得儿孙,更舍不得他的南开学校!”此前,张伯苓收到周恩来来信说“不让老校长动”。这个抉择最终导致张伯苓晚年的悲剧。

        1949年11月,重庆解放。12月,张伯苓让教导主任编造清册,核查清算学校财产,把私立重庆南开中学、小学及幼儿园,捐给了重庆军事管制委员会,归国家所有。

        1950年4月,张伯苓想返回天津,但首先被周恩来安排住进了傅作义公馆。儿子张锡羊对他说:“为了南开,为了家人”,写个表态的东西吧。张伯苓则诚恳地表示:“一是对共产党和人民政府还不了解,需要多看一看;二是共产党可以骂蒋介石是人民公敌,可我不应该才和蒋先生分手就和共产党一样骂蒋先生,需要多想一想。”

        张伯苓直到1950年9月才回天津,第二天就去了南开中学。

        这一次张伯苓没有受到像原来那样的欢迎。教务处职员带他到会客室待了一会,“就来一个人说要开会,把他轰了出去。他到南开女中去,没几分钟学生就起哄‘张伯苓!张伯苓!’”张伯苓说:“我是被新中国抛弃的”。

        1950年10月17日,又是南开校庆日。张伯苓想去南开中学参加校庆,中学方面来人表示不欢迎。当时他已经穿上雨衣准备出门,听到儿了的劝告,痛苦地脱下雨衣,不去了。从此,他变得沉默孤独,常常呆坐居室,以手击头,神情颓丧,叹息不已,自感平生工作全被否定。……与他一生大部分时间“愈挫愈奋”、自强不息的虎虎生气相比,其晚境之凄凉无奈,适成两极。

        1951年2月23日,张伯苓先生在天津大理道87号寓所病故,享年75岁。只有《天津日报》以“前南开校长张伯苓病逝,遗嘱友好同学拥护人民政府”为题刊载了张伯苓的遗嘱以及他3个儿子撰写的一则79字的哀启。

        张伯苓生前曾留下遗愿,要把他安葬在南开的校园内。之后38年,先生骨灰历次变迁,但始终未能如愿。1989年,在南开老校友的努力下,张伯苓的骨灰才迁回南开校园。

        (摘自《先生》,中信出版社2012年8月版,定价:3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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