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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2年08月01日 星期三

    致鲁伊丝·高莱

    [法]福楼拜 《 书摘 》( 2012年08月01日)

        你现在不再是给情人写信,这我能理解;但认为连朋友也不是,那就错了。聪明人,当尽其可能,作出聪明的答复。星期六晚上,我走得很晚。我很累,在巴黎度过的这三天,感到厌倦不堪,暗自发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再踏足此地。本想到巴黎透点空气,找点消遣,而得到的却是忧愁、焦虑和各种各样的苦痛。人家怪我独处太久,自私专断,足不出户,自我封闭。而我每次出门,总是碰钉子,随便什么人都能伤害我。

        至于上星期五咱们间发生的事,我承认:看到你怏怏不乐的样子,我就十分气恼,再加那一整天我本来就沉浸在忧伤之中。而原因无非我一天没看到你:我星期三才到,等等!当时我快要失去理智,尽力控制自己不让发作,便对你说明天见,以便能够煞住。我憋闷得很,已经忍无可忍。星期六晚间,我收到你用第三人称写来的信,最终促使我一走了事。你对菲迪亚斯夫人的种种猜疑,我重读之下,心想:“这算到顶了,就差这一点没挑明了。对这样的事,我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倘若是菲迪亚斯先生本人跟你谈的,我相信那一定是开玩笑,或者是他脑子里突发奇想。——如果这个女人对我说过什么而我因之动情,影响我的心灵或理智(我借用你的话,因为对我而言,这些都紧密相连的),总之,我要是当真喜欢她,我坦白,我就会把她弄到手的。可是我从来没这念头,当时一礼拜能见到她几次,如今跟以前一样,我们之间只存在泛泛的友谊,一种有趣的亲热罢了。诚然,她是一个我乐于见到的女人,而且从远处望胜于在近处看,因为近了,反而狭窄了。在她身边,只把自己当个分析师。因为一旦“给她搂在怀里”,就会失却判断。我是把你当文艺家才说这话的:依我看,这是一个典型的女人,有着女人的所有本能,是奏出女性全部感情的一支交响乐队。而聆听乐队演奏最好的位置,不是置身其中,而应坐在大厅的池座。关于此事,事实就这样简单不过。你信就好;不信,也没什么大事了。

        现在谈谈咱们俩吧。你要我至少给你留下一句告别的话。好吧,我从内心深处,向你致以对另一个人所能给予的最亲切最美好的祝福。我知道,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今后亦然。须知你的爱只有一个完美无缺的男子才配得上;可惜,我不配。难道这是我的错吗?怎么能是我的错呢?我也想,像你爱我那样来爱你,我枉自同自己恶劣的天性斗,只是白费力气!驴子在刺蓟上打滚最舒服;但一个人,像躺在草坪上那样躺到刺蓟上,那叫自作自受……

        生平最喜欢清静和悠闲,但在你身上,只找到骚乱、狂暴、泪水与怒气。有一次,我叫马车夫送你回家,你却大生其气。在马克西姆家晚餐那天,你的脸色又是何其难看。一次我没能赴约,你在火车上把我痛骂一顿。但我一点不怪你,你之不能抑制自己,正如我之难以忍气吞声,难以忍受双重痛苦,感情上的或精神上的。在杜刚家,和在旅馆,你去了两次,打听我是否已走,都闹得不可开交,弄得我十分难堪。而我有个弱点,恰恰爱面子。所有的错,都错在当初。你接受我时,就错了。或者应改改脾气,但脾气真的改得了吗?你关于道德、国家、忠诚的概念,你的文学趣味,都与我的想法和趣味相左。首先,我做事全凭心血来潮,不拘一格,你固然有讨人喜欢之处,难道我能永远屈服于你狭窄的责任观,服从你的左规右矩吗?我喜欢纯净的线条,清晰的轮廓,鲜明的色彩,响亮的音符,而你身上却有种任情泛滥、莫名其妙的东西,冲淡了一切,甚至也改变了你的精神气质。我性喜豪华,你,不说应和吧,连一点照顾的意思都没有。一大堆的需要像身上的虱子般咬啮着我,我尽量不让你看出来,但仍引起你的蔑视,如一般布尔乔亚加之于我的。通常我一大部分时间用在观赏尼禄、赫里奥加巴尔或其他人物的塑像,他们像众星拱月,烘托雕刻之美。你却要我去欣赏小小不言的道德忠诚、家庭美德或民众美德,我何来这种热诚?理由可以说上很多,但我已觉得难以忍受,赶紧打住。哦,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要认识我?错在哪里,可怜的女人,难道是为了赎罪?你应该得到更好的。

        如果你保持美丽的身段、可爱的神情,像其他女人一样,恰如其分地去爱,给生活增加点调料,而不是烧糊烧焦,你就不会这么痛苦。我也一样。我到巴黎,就会去看你,相互拥抱,告别,重见,各自像往昔一样生活,不为对方瞎担心。但是不,你以为我年轻,嫩相,清纯。其实,有的人靠烫发卷,穿紧身裤,擦脂抹粉,才显得年轻,一上床,就成不中用的老家伙啦。世上确有这样的意中人,病痛损害他们的健康,不知节制把他们变成废人。而你呀,想从石头里挤出油来。石头碎缺,手指也划破流血。你想教瘫痪病人走路,病人把全身重量压在你身上,病不见减轻,反而更重了。

        不,这里没有刻薄、愤慨、怨恨,只是一种深刻而可悲的坚信。常有一种无以名之的感情,由许多情绪构成,就像那些非石非砖非木的建筑,却有一种随时准备奉献的忠诚,如你不以为忤,有一种过分的感恩。你问我相互之间还能回忆起什么,好吧,就如同初夜印在你额上纯真的吻。再见了,就当我出门远行了。再说一遍,再见,祝你遇上值得爱的人。为了给你寻找这样的人,我愿踏遍天涯海角。祝你幸福。

        [一八四七年三月七日]星期日[于鲁昂]

        (摘自《福楼拜文学书简》,北京燕山出版社2012年2月版,定价:3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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