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是牛津大学校长安德鲁·汉密尔顿在上海交通大学的一次演讲。
像耶鲁和牛津这样的一流高校对全世界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他们对其优秀的学生有着革命性的影响，激励他们挑战巅峰，并且让他们在今后的学术、文化、艺术和政治领域捷足先登。世界级大学做出的研究改变了我们对过去和现在的看法，他们将各种理念转化为商机，为社会创造财富，所以他们的存在和延续对在学校中学习和工作的人，以及社会上的人群都有着无比重要的作用。
——安德鲁·汉密尔顿
你们的校长想请我主要说一说从耶鲁到牛津的经历。大家知道，我的事业是从英国到美国又回到英国的，可能我只是个普通的科学家，但我绝对是一个英国“海归”。这是我大略的背景。此外，我还要说说如何成就一个成功的学术事业；简单介绍一下耶鲁和牛津这两所世界级的大学，它们的特色是什么，为什么它们如此的重要。
首先谈一谈我认为发展学术事业的三个重要组成部分。第一，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对教学和研究的热爱，这种爱存在于你学习的中心，也存在于你学术生涯的中心。我本人就很喜欢待在实验室里。在化工学院，我看到周教授和她的学生们在实验室里潜心科研，发现和创造新事物，这让我由衷地高兴。但是，当我还和你们一样做学生的时候，我并没有领悟到这点。我在英国埃克塞特大学本科毕业，后来去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取得硕士学位，然后在剑桥完成了博士学位。就在博士学习、科研期间，我突然意识到学术的本质、学习的本质以及对学习研究的热爱。这对后来的职业是非常重要的。在开始学术职业生涯之初，我在普林斯顿大学做助教，那时我清楚地发现了把教学和研究结合起来的重要性。直到今天，作为全职的行政官员，我也能毫不惭愧地说，和张校长一样，我每周都还坚持做研究工作。一直保持做国际标准的学术研究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不仅对我的学术地位很重要，更重要的是，它让我保持理智、保持清醒。学术事业成功的第二个要素，我觉得是海外经历。成为一个“海归”，像你们的校长一样，在英国、德国和中国工作过，就是个好例子。我也和他一样有国际化的经历。我在英国学习和工作过，在美国、加拿大、法国和日本都工作过。我们都和世界各地的科学同僚合作过，也都在世界各地的学术会议上作过讲演。如果你想成为一个世界级的学者，我相信拥有海外经历是十分重要的。从古至今，学术上的领先者在职业生涯中都有过很多海外经历。第三，是在学术事业中有着自己大胆的思想。做一个伟大的科学家，或是人文学家，你都必须在你的领域有所影响。我的一位导师曾跟我说：“你应该能随便翻开一本科学期刊，不看作者是谁，光看文章和数据就知道是谁写的。”这是因为一个在学术上有影响的科学家有他自己的风格和论证的特色。所以说，以独特而易于辨认的原创思想震撼学术界是很重要的。最后再给大家一条小建议，应该适合任何行业，那就是永远保持前行，不要停步。不要觉得你已经找到了完美的工作，不要觉得你已经发现了最佳的学术领域，然后就可以放松下来了。一定要不断地去探索你工作中新的领域，新的学术问题。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持领先，才能发现新的研究课题。如果你懈怠了，很快就会与你的领域脱节。对此有一个很好的诠释，就是著名的小说《爱丽丝梦游仙境》，由路易斯·卡罗尔著。他的真名叫查尔斯·道吉斯，是牛津大学的数学教授。在《爱丽丝梦游仙境》中有一幕，爱丽丝和红衣皇后在森林中奔跑，爱丽丝气喘吁吁地说：“我累死了，为什么还没到该去的地方?在我们那里，如果像这样跑早就跑到目的地了。”红衣皇后说：“那你们那里可够慢的。在这里，你跑到最快也只会待在原地。如果想去别的地方，你必须跑得快一倍才行。”这也是现代生活所呈现的，上海所呈现的。上海是个不断前行的城市，你需要加倍前进才能到达目的地。学术世界中也是这样，商业世界中更是这样。我相信，如果你们持续向前，一定可以到达成功的彼岸。只有与时俱进才能带来改变，才能开创新的天地。某种程度上说，我一波三折的学术生涯就是在这三个基本原则的指导下完成的：学术上的积极性、国际化的经历和不断前进。
接下来该讲讲耶鲁和牛津了，是什么把它们联系起来的? 两校相隔大西洋的距离和几百年的时间，而且在迥异的文化背景下成长，但事实上，它们的核心文化是十分相似的。两所大学都是世界级的院校，达到并保持了顶尖的水准。这些是如何做到的? 在我看来，成就世界级大学有三个要点：需要有出色的人才；需要在开放的国际视野中专注于最优异的学术研究，当然，这要求在教育上的高水准；最后，还需要稳定的财政来支撑。
首先从优秀人才说起。优异的人才绝对是成为世界级大学的基础。我们谈到了大学的建筑、设备、艺术气息、实验室和图书馆、丰富的历史文献，实质上，大学是由脑力劳动支撑的。一流大学因一流人才生辉。最首要的，就是拥有很多优秀的教授，那些做着顶尖的、国际化的研究，并为他们的同事和学生做出榜样的教授们。他们将工作领域的界限不断延伸。一个大学的领导最为重要的工作之一，正如张校长做的，正如我当系主任、耶鲁大学教务长或牛津大学校长时所做的，就是招募并留住最好的教授。世界级大学必须在各个学科以及职业发展的各个阶段拥有世界级的教授。这要求一大群最优秀的人在被任命的岗位上无私奉献着。除非你已经拥有了很多好的教授，否则是很难吸引到那样一些人的。举一个牛津大学的例子。自我任校长几个月以来，在牛津大学最激动人心的一刻无疑是我们请来了安德鲁·威尔斯教授。安德鲁·威尔斯教授目前在普林斯顿大学任教，你们可能听说过，他可能是世界上最知名的数学家之一，正是他论证了吸引无数数学家奋斗数百年的费马大定理。他的到来，加上我们牛津大学已经拥有的顶尖数学团队，将使牛津数学系登上世界之巅。这个例子告诉我们，一流高校对人才的搜寻是全球化的。只有全球性的竞争才能吸引最好的学术天才，也不只有我和威尔斯教授这两个英国人这样认为。在牛津，超过30％的教授不是英国人；超过45％的研究人员来自英国以外的国家。牛津大学有很好的国际视角，很多人才来自中国。中国已成为我们教授的第四大来源国。但是，一流大学还要依仗一流的学生。它们在选择优秀生源上付出很大努力，也常常面临艰难抉择。在我曾任教的耶鲁大学，所有申请者中只有8％能被录取，而其过程也是很漫长的，要求学生有很好的高中表现、填写冗繁的申请表、SAT成绩、写论文以及导师面试。想要被牛津录取，需要通过情景测试，而且我们要求每一个被录取的学生接受面试，特别是和他们的教授(面谈)。我也很清楚，想要进入交通大学也是很难的，你们都必须有很高的高考成绩。所以，在招生的严格方面，全世界的一流大学都是一样的。进入大学后，我们希望学生能够努力学习，也希望他们能跟得上我们所提供的全方位教育；我们提倡学生质疑教授，以帮助他们更好地做科研；还有，我们希望所有的学生在毕业以后能在学术界、商界和其他领域为学校争光。这就是一流的教授和学生在一流大学里所做的事情。
第二点是研究的优异性。在牛津，近40％的收入来自于研究经费。我们的学者以全新的视角进入他们的研究领域，进行文化交流、疾病防治和应对社会问题。大学提供很长的时间和自由的氛围让学者们努力做出突破性的研究，这些可以体现在发表的文章数量、出版的书籍、档案文献或者公司创立、新疫苗的发现等实体中，但我们也需要从非实体方面寻找这种影响。它促进了我们认识过去的能力，或是提升了对政治体系的认识以适应这个更为敏感和通达的社会。许多国家不仅资助大学，对工业部门或者独立研究组织的资助也很大。这无疑很重要，但大学校园有着无可比拟的良好的研究氛围，充满对伟大思想的专注和对新鲜领域研究的自由。当然，这必须建立在高质量的人才基础上，大学有前赴后继的精力旺盛的学生为之不断努力，如同在座的各位。世界级的大学在研究上需要开放的国际化视野，需要掌控全世界的文献资料，并且在世界范围内搜寻最好的人才。以我在物理学和遗传学的同事为例，如果没有广泛的国际间合作，他们不可能解决学科中的重大问题。没有科学家之间的国际合作和政府的财力支持，如何建造日内瓦欧洲核子研究组织CERN的大型强子对撞机? 今年1月，我参观了CERN，真的是超乎寻常。我是名化学家，就像张校长是一位物理学家很少会去赞美化学家一样，化学家也很少会去赞美物理学家，但CERN的一切让我无话可说。我迫不及待想见到粒子物理学上的新突破，还有这个独一无二的合作项目对物质基础原理上的新视角。在遗传学上也一样，为了统计出不同组群的不同数据，需要抽样调查大量的病例。这意味着世界范围内同仁的合作，在很多医院和医学院的研究者间建立联系。目前，牛津大学正在尝试的一项医学试验，是我们临床研究小组和中国国家疾病控制中心的合作。他们正共同研究慢性疾病问题，可以预想在未来15~20年间，解决中国诸多民众的健康问题。他们想要寻找出人们生病和死亡的原因，以及遗传和环境方面因素对疾病起因的影响。很高兴地告诉大家，牛津大学里负责这项研究的是陈正明教授，他是上海人。上海给世界带来的影响，包括上海的诸多高校给世界带来的影响无所不在，包括牛津大学。
我们探讨过了出色的人才和高端的研究，而世界级大学还需要高质量的教育。像美国的普通文科院校或是英国的继续教育学院等院校，对高等教育系统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像牛津、耶鲁、交大这些做出独创性研究的大学，则是因为学者们给予了学生们各个学科上的良好教育才形成了各领风骚的特色。世界级大学里那些世界级学者们的教学，开启了思维世界的大门，拓宽了知识海洋的边际。他们用优质的教育让学生们拥有分析问题的能力、批判性阅读的能力、自主实验的能力，还引导他们用犀利的目光去追寻智慧之光。无论你们是什么学科，人文或者粒子物理，未来的职业如何，我们都期望你们有所作为，带着智慧、能力和创造的意愿走入社会。不同的国家以不同的方法来达成此道。在美国，有很多高中科目为学生进入普通文科院校服务。本科生在校期间只需要花费一半的时间在核心科目上，其他时间可以用来学习很多别的学科。如果你志在做科学家，你还可以学习语言、哲学等等。但是在英国又有很大不同。16~18岁的高中学生只需要学习三四门专业课程，到了本科生阶段，会更为专业化，无论是在牛津、剑桥还是其他英国大学。比如你本科学习工程，那就只学工程，但会学得很深入，你会在专业上全身心地投入。在其他国家，可能会选择这两种方法的综合，我无法衡量孰是孰非。选择很重要。不同的学生需要应对不同的环境，但重要的是去考虑怎样设计出合适的学科并保证学生今后能获得一流的、辩证的交流技巧。在这个广泛交流的时代，牛津大学认为把独立研究和小范围的教学结合起来是传递这种技巧的最好方式。我们采用一种名为“牛津辅导”的教学体验，卓有成效。每周，本科学生会与教授进行一对一或者一对二的会面，教授会针对专业问题提问学生。你们可以想象，在那种情形下学生是无处躲藏的。有些人会害怕和紧张，但这样的害怕和紧张能促使学生努力学习，促使他们好好做准备，自主学习，自我激励，这些也正是世界级大学要求学生所具备的。所以，在牛津大学，我们创造了这样一种高强度的学习氛围，并提供了两种不同的学术体系。首先肯定是专注于各个学科的系别，但我们还有广泛覆盖所有学科的学院。牛津大学有38个学院，在这个超过3万人的大学中，学生们就在这些更小的、多学科的群体中学习和生活。但不管是哪种教学体系和学科，一流的大学在教育上花费心思，绝不比在研究上少。他们也在思考如何教会学生应对这种教育带来的挑战。世界级大学的学生也越来越国际化。牛津大学里超过1／3的学生是非英国籍学生，而中国排在英国和美国之后，是第三大学生来源国，有七百五十多人。很多在不同文化和学术传统中成长起来的学生来到牛津学习和工作，因此我们必须帮助他们适应我们独特的学术环境。
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世界级大学需要稳定的财力支持帮助他们保持优秀，并保证所有的学生，无论家境如何都可以使用各种资源。这个话题可能不如之前的那样让人感兴趣，但绝对是一切的根基。美国的大学能在世界上保持领先，就是得益于他们丰厚的财力。他们获得的资助保证了学校财政稳定、吸引到优秀的教授、引进高级设备，并且为优秀学生提供奖学金或是财力帮助。英国的大学自古以来得到的资助就不太多，但依仗于各种不同的筹资途径、研究奖金、政府拨款来维持他们的地位，而牛津大学还有出版收入来源。大学的成功和生活的其他方面一样，是需要很多资金来维系的，所以，我作为校长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四处募集资金。但是话说回来，只有对各种资助的科学管理才能为学校带来最好的、长效的财政稳定性。
采用上述几种不同方式建立世界级的大学不只是纸上谈兵。像耶鲁和牛津这样的一流高校对全世界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他们对其优秀的学生有着革命性的影响，激励他们挑战巅峰，并且让他们在今后的学术、文化、艺术和政治领域都能捷足先登。世界级大学做出的研究改变了我们对过去和现在的看法，他们将各种理念转化为商机，为社会创造财富，所以他们的存在和延续对在学校中学习和工作的人，以及社会上的人群都有着无比重要的作用。但无庸置疑的是世界级高校间也存在着激烈的竞争。我们时刻关注着世界大学排名，以及交大在大学中排名的变化，交大对世界各所大学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我想用一个小故事来结束今天的演讲，这个故事很好地描述了学术界的竞争性和世界级大学之间的较量。这是有关两个科学家的故事。两位科学家在落基山脉登山旅行，遇到了一只愤怒的灰熊袭击。他们立刻夺路而逃，跑着跑着，一个科学家停了下来，从背包中拿出一双跑鞋准备穿上。他的朋友看到就说：“你在干什么? 你穿上跑鞋也不可能比灰熊跑得更快呀!”那个科学家边穿鞋边说：“我不需要比灰熊跑得快，我只要比你跑得快就可以了。”这就是现今世界的本质，在上海尤其明显。这也很好地说明了世界级高校间的竞争现状，但这是一种良性的竞争，不管竞争双方利用的是技术优势，还是科学设备，是数字化图书馆，还是一双“跑鞋”。说到这里我可以结束了，我想再次从心底感谢大家给我的热烈欢迎和关爱。我会永远铭记上海交通大学之旅。感谢大家听我演讲，谢谢!
（摘自《大学一流之道：上海交大“校长讲坛”演讲录》，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2年4 月版，定价：3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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