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感旧录

    三十年代的西单商场

    《鲁迅书简》写给乖姑信有云： “我今天出去，是想买些送人的东西，结果一无所得。西单商场很热闹了，而玩具铺只有两家，雪景无之。他物皆恶劣，不买一物，而被扒手窃去二元余，盖我久不惯于围巾手套等，万分臃肿，举动木然，故贼一望而知为乡下佬也。”

    这是1932年“11月16日夜八点半”写的，距今已五十多年矣。抄迅翁一段旧闻，是想说明五十多年前西单不但已有商场，而且“很热闹”。

    北京甘石桥南面路东，旧时有条撒子胡同，连着的是背阴胡同，这两条小胡同在路北各有一所大宅子，几乎占了整条胡同。撒子胡同是公爵巴图堪的宅第，后来成为某贝子府。背阴胡同路北是贝子傅喇塔宅。辛亥之后，这些王公贝子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纷纷把宅第卖掉，此即杜少陵所谓之“王侯宅第皆新主”也。背阴胡同的大房子后来做了北京医科专门学校的医院。近20世纪30年代，北京大学合并各学院，这里成了北大医学院附属医院，当时在北京也是比较著名的公立医院了。撒子胡同那所大房子，东北军到了北京后，万福麟买了下来，修缮一新，作为公馆，高大的砖墙围着，先是辕门，才是三间大红正门。在公馆的南面，以及临西单牌楼街东一片，有不少空地，有的还是庚子时代的火场，烧过后还没有盖起来。当时张作霖大元帅府在北沟沿顺成王府，东北军的阔人住在西城的很多，西城的学校也多，大小公寓中住满了外地来北京上学的学生，每人每年一般要用掉二三百元大洋。很明显西城购买力提高了，而繁华商业区，不是前门外，就是王府井、东安市场，距离都远。万福麟等人在商业上很有眼光。看准这块空地大可利用，便在东北军阀及蒙古王公中集资，依照东安市场的样子，盖起了大片商业用房，临大街三层，里面两层，往南去是平房，起名“西单商场”，简称“商场”二字，这是北京大型百货营业场所“商场”的开始。又因其公馆前胡同名“撒子”，音同“散资”，不吉利，便改名为“槐里”，音谐“获利”。眼光不错。果然一上来就做了近十年好生意。

    1932年鲁迅去西单商场时，正是建成开放后不久。当时场内有正街两条，仿东安市场的样子。两条是铺房，中间摆货摊。前门在大街上，后门对太仆寺街，出后门往南有极狭小巷，名“西牛角胡同”，通堂子胡同。临街铺面最好，可以两边开门，一边开在商场内，一边开在大街上。经营商场的人，把铺房、货摊位置出租给商家，开各种店铺，商场收房租。临街正门北面是三益绸缎庄，三大间门面，是这一带最大的买卖，南面是半亩园糖果点心铺，后面是富庆楼饭庄。

    北京冬天冷，在商场里逛最好，好像在屋里，又挡风，又防寒，还可以看看两边的货摊，所以越到冬天越热闹。

    过去北京商业界有句“火烧旺地”的说法，这可能也是从经验中得来的说法吧，越是热闹的地方越容易着火，烧了还可以重盖，盖的比原来的还好。万福麟他们投资盖的西单商场，于1936年12月间被火烧了，起火的时候，是在晚间八九点钟。我家离商场不远，记得在大院中看过，西南半天里一片红光，虽望不到火苗，但其猛烈可想见了。足足烧了一夜，把大片商场全部烧光了，只剩下四周的墙头。早上七点多钟我上学时，消防队还没有走，我站在交通银行办事处门口看了一会儿，只见那临街三层楼墙还未倒，墙上湿淋淋的窗户只剩下一个个洞孔了。

    西单商场烧后半年多，就是“七·七”事变。在此期间，于北面一块杂耍场子空地上，搭了不少小棚子，安置火烧商家，叫“临时商场”，一度也非常热闹。还留一小块地方作杂耍场子，说相声的高德明、汤瞎子、张傻子在此作场。

    沦陷后第三年，重建西单商场，不知是谁的资本，但大批的日本商人跟着侵略的军队来了。东京银座大百货公司“高岛屋”在临街一面开了分店。重建的三层楼上又修了一间四层，装了个大字霓虹灯，远看又像“商”，又像“高”。1982年，西单商场又改建了，算来这样西单商场已经建造过三回了。

    北京的五大“镇物”

    记得父老相传，清时北京设有五大“镇物”。

    所谓“镇物”就是用以震慑之物。镇什么?据说镇的是妖魔鬼怪。早年北京住户也有许多设“镇物”的，例如门上挂一小镜，或写“一善”，“太公在此诸神退位”，或在门内正面摆“福、禄、寿三星”等。

    北京五大“镇物”设在东、南、西、北、中五处地方。

    东方甲乙木，用木来镇。  “镇物”是广渠门外黄木厂的金丝楠木，该木长约七十多尺，直径六七尺，两人合抱不过来。因为是“镇物”，曾由官家建屋储藏，这屋七间相连，把巨大的金丝楠木放在中间，早年有专责看守的人，因年代久远，多次变乱，屋经风雨侵蚀，倾颓不堪，金丝楠木，早已腐朽。

    南方丙丁火，用火来镇。“镇物”是永定门的烟墩，即古代燃放烽火的烟墩，地点在永定门外一里多公路以西。早年，有清代立的御碑，上刻《帝都篇》和《皇都篇》，都是用满汉两种文字。烟墩是一高约二丈多的高台，周围有短墙环绕，碑阴面刻有诸神像，上有龙文，由于年代久远，墙倒台颓，早已不见。

    西方庚辛金，用金来镇。  “镇物”说法不一，一说是西郊金顶妙峰山，但遍查《宸垣识略》等书，无此记载。又据父老传说是“红山口演炮”，按前清旧制，每逢秋季，八旗士兵在红山口举行操练演炮，因红色属火，火克金，所以用此来克制。另一说是西郊觉生寺(即大钟寺)的大钟，钟质属金，用此巨钟来震慑。

    北方壬癸水，用水来镇。  “镇物”一说是西城积水潭的汇通祠，这个庙最初名镇水观音庵，清乾隆二十六年改名汇通祠，有乾隆立碑院中；又一说是万寿山的昆明湖，此说也很盛行。

    中央戊己土，用土来镇。“镇物”是景山，聚土存山，上立五亭，高踞燕市中央，居高临下，气势绝佳。

    五大“镇物”不过是封建时代出于迷信设置的。今天看来，这些“镇物”不但保不了江山，也保不了“镇物”自己，只有景山、昆明湖两处，建筑瑰丽，风景如画，由于不断修整和装饰，惹人喜爱，迄今不衰。

    （摘自《京华感旧录》，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年5月版，定价：3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