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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1年12月01日 星期四

    潘玉良:总是玉关情

    韩梅梅 《 书摘 》( 2011年12月01日)

        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人,却远走异乡,做了一个“三不女士”,她这一生,只嫁了一个人,在法国生活了几十年,最后死在那里。在最后的日子里,她惦记的,是把她的爱情信物带回中国去……

        潘玉良有两枚最钟爱的印章,一枚是“玉良铁线”,一枚是“总是玉关情”。每当有得意之作,她就用第一枚印章;如果是与中国有关的作品,她就签上第二枚印章。

        前几年,我在编辑一本画册的时候,看到她的油画,当时很震撼。她的画,气韵生动,色彩浓艳,像凄凉的胭脂,她是那么会用颜色,把它们用得浓烈又凄苦。

        后来去找她的经历来看,发现她是那样传奇的人物,少年飘泊,沦落风尘,尝尽人间凄苦。正当走投无路之时,遇到了改变她一生的男人……

        她似乎就是为艺术而生,所以,命运会照顾她,总是在需要的时候,送上帮助她的人……她是那么不幸,又是那么幸运……

        但是,你能说她的人生是美好的吗?真的不能这么说。

        她那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人,却远走异乡,做了一个“三不女士”,她这一生,只嫁了一个人,在法国生活了几十年,最后死在那里,最后的日子里,她惦记的,也是把她的爱情信物带回中国去……

        1895年,潘玉良出生在扬州古城的一个贫民家里。

        不到1岁,她的父亲去世了,两岁时,姐姐去世,8岁时,与她相依为命的母亲也不幸离世。

        孤苦伶仃的潘玉良住进了舅舅家里。

        她的舅舅是一个可怕的赌徒,在她13岁那年,为还赌债,竟把她骗到芜湖,卖给了怡春院。

        当了雏妓的潘玉良不断逃跑,但又被抓回来,绝望的她选择上吊自杀,但又被人救了下来。

        最后潘玉良选择了向现实屈服,但是她心里还有最后一丝信念:

        我会离开的!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17岁那年,脱俗清秀的潘玉良,被带到了一个宴席上,宴席的主位上,坐着当时海关总督潘赞化。面对着一大桌献媚谄笑的富商和官员,她坐在角落,拨响琵琶,唱了一曲《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去。”

        把这首歌唱得辛酸悲凉的女子,打动了潘赞化,他曾经留学日本,参加过辛亥革命,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

        他仔细看着17岁的潘玉良,问她:  “你唱的是谁的词?”

        潘玉良答:“南宋天台营妓严蕊。”

        潘赞化暗暗赞叹眼前的歌伎,不但人长得清秀,歌唱得不错,还懂点学问。

        当晚,潘玉良被急切想巴结总督的老鸨送进了潘家,但是第二天,潘赞化出人意料地约她出去走了走,然后礼貌地把她送了回去,分别之际,还送了她一包银子。

        那一天,潘玉良第一次体会到男人的呵护和善意。

        第二天,潘赞化又约她出去,在芜湖边散步。

        在轻风的吹拂下,潘玉良感受到自由的气息。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和这个让他敬仰的男人并肩,在如画的风景中行走……

        散完步,潘赞化又把她送回恰春院的时候,潘玉良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她流着泪,恳求潘赞化留下她。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清楚,那一跪,将如何改变她的一生。

        她的这一跪,她流泪的样子,打动了潘赞化。

        那天,潘赞化留下了她,并且让她睡在自己的卧房,自己住在了书房。

        从此,她不用再回怡春院了。

        第二天,潘赞化给她带来了一套小学课本,开始教她读书识字。

        这个男人把她从妓院赎出来,并不是要她做一个仆人。

        潘赞化说,你现在自由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去。

        潘玉良再次流着泪说,她哪里也不去,她想留在他的身边。

        看着这个比自己小12岁的可怜女人,潘赞化的心化成了水,他怎么能不了解她的心呢?如果他不曾被她打动,他又怎么会做这一切呢?

        他更不知道,这个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女人,将来会成为名扬全世界的女画家。

        1913年,潘玉良和潘赞化结婚了,陈独秀是他们的证婚人。新婚之夜,她改张姓潘。

        婚后不久,潘玉良和潘赞化来到上海定居。

        潘赞化聘请了一名教师,每天给潘玉良上课,潘玉良专心学习,脱胎换骨。

        他们的邻居,是当时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教授洪野,潘玉良经常平心静气地站在洪野的窗外,看他画画。看完之后,就自己悄悄地回到家里照着记忆模仿。

        有一天,洪野去潘家做客。见到了潘玉良临摹自己的画,他激动地睁大了眼睛:这可是一个完全没有接受过美术教育的人啊!怎么能画出这么好的东西?

        洪野马上给潘赞化写了一封信:  “贵夫人在美术感觉上,表现出惊人的悟性和敏锐……我高兴地向您宣布,我要正式收阁下的夫人做我的学生,免费教授美术……”

        从此,天资聪慧的潘玉良开始和洪野学习绘画。

        1918年,潘玉良忐忑不安地报考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

        专业考试,她名列前茅,但是学校放榜的时候,她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

        原来,学校的人知道她的出身,不敢录取她。

        洪野知道后,愤怒地拿着她的画去找美专的校长刘海粟,他激动地说:“艺术,不应该用出身作为取舍准则啊!”

        刘海粟听完之后,立刻拿起一只笔,来到榜单前,在上面写下了“潘玉良”三个字。

        洪野高兴地跑去找潘玉良,却发现她不在家。

        此时,潘玉良正一个人站在河边流泪……

        听见有人喊她,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洪野,还有美专的刘校长。

        “玉良,玉良!你被正式录取了!”

        潘玉良的眼泪,再次决堤,这一次,她是高兴地哭了。

        进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后,潘玉良刻苦地学习,可是在画人体素描的时候,遇到了瓶颈。因为坐在课堂上的裸体模特,总是让她找不到感觉……

        有一天,她到学校浴室洗澡,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看到裸体的女同学影影绰绰……

        她马上跑回宿舍拿来纸和笔,在哗哗的水声中作画。那一刻,她灵感飞舞,下笔如有神助……

        但是,她在浴室作画,被一个女生发现了,大家一拥而上,要抢掉那张画,她狼狈地逃出了浴室。

        这件事情,在学校闹开了,校长不得不把她请过去批评。

        于是,她只能选择在自己的家里,脱掉衣服,坐在镜子前,自己画自己。

        在一次师生联合的画作展览会上,潘玉良展出了以自己做裸体模特的习作《裸女》,一时间,全校又轰动了。

        校长又不得不再次召见了她。

        面对她的才华和大胆,刘海粟真的不忍心再批评她,他想了半天,才开口说:“玉良,要在国内画西画,受到的限制很多,毕业后,你去欧洲吧!”

        那天以后,刘海粟真的就给潘玉良请了一位法语老师。

        在今天看来,这样的校长,多么难得,潘玉良,你是多么幸运啊!

        1922年,潘玉良从上海出发,坐船去法国了。

        站在船上,浪花翻腾,要去向那么一个遥远陌生的国度,潘玉良,那一刻,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到达法国以后,潘玉良先在里昂美专学习,1923年,又转学到巴黎国立美术学院。

        在法国,她认识了徐悲鸿、邱代明。他们一起在巴黎参观博物馆,在塞纳河边散步……两年后,潘玉良得到罗马国立美术学院绘画系主任康罗马蒂的赏识,成为那里的第一位中国女画家。

        1928年,她学完油画,又开始学习雕塑。

        这时候,在国内的潘赞化并不顺利,他丢掉了官职,自身难保,更是没钱给潘玉良寄留学的费用……

        1929年初,潘玉良已经连续4个月没有收到家里的费用了,她经常饿着肚子去上课,身体虚弱得连路都走不稳,眼睛也看不清楚了。

        就在这时,她幸运地收到了欧亚现代画展委员会给她的汇款,上面说:  “潘玉良女士,祝贺你的油画《裸女》获得三等奖,附上奖金5000里尔。”

        这笔钱,帮助她顺利地在巴黎念书,直到毕业。

        毕业之后,潘玉良回到上海,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任西画系主任。

        她在上海举办了“中国第一个女西画家画展”。这次画展热闹空前,共展出了二百多件作品,很多参观者慕名而来,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潘玉良事业刚起步,日本侵华战争爆发了,抗战期间,潘玉良积极地投身于美术界的义展义卖活动。

        1936年,她在自己的第五次个人画展中,展出了大型油画《人力壮士》,一个裸体的中国大力士,双手扳掉一块压着小花小草的巨石。这幅画,表达了她对抗日英雄的敬意。当时的教育部长王雪艇看到之后,当场就提出来要买它。可是让人想不到的是,在画展闭幕的那天晚上,《人力壮士》被人划破了,边上还贴了张字条:  “妓女对嫖客的颂歌!”她的展厅也被破坏得乌七八糟。

        干这件事的人,据说是潘赞化的原配夫人……

        悲哀涌上潘玉良的心头。不管她取得怎样的成就,她的过去,永远是别人指责她的理由!

        1937年,潘玉良选择了离开中国,她再次去了巴黎。这一次,她在那里生活了四十多年,一直到死。

        回到法国以后,她有了一个绰号,叫“三不女士”,她坚持:一、不加入外国国籍。二、不恋爱。三、保持独立,不和任何画商合作。

        由于她的“三不”原则,她在巴黎生活得并不富裕。她住在一个常年漏雨的小阁楼上,生活清苦,留着短发,大声说话,不拘小节。她要么一天到晚在家作画,要么在塞纳河边和一群艺术家在一起喝酒。

        1959年9月,她获得了人生最大的荣誉,巴黎大学多尔烈奖,是获得巴黎大学此项奖励的第一个中国女人。

        1960年,潘赞化在安徽病逝,她悲痛欲绝,但她没有回国去。她只是又一次在心里默默感谢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男人。

        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老年的潘玉良,在塞纳河边一个人散步。

        充满才情的人,最后,都是那样孤独。

        可是,谁愿意做漂泊一生的异乡人呢?

        1949年以后,潘玉良给国内的校友写信,说希望能回国去,但是还没来得及办好手续,  “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她没能回来。

        1977年7月22日,潘玉良去世了。

        临终前,她嘱咐朋友3件事情:

        1.死后一定要给她换上旗袍。

        2.一定要将她当年与潘赞化结婚时的项链,带回去,交给潘赞化的后人。

        3.她在巴黎的作品,将来一定要运回中国去。

        1983年,潘玉良在法国巴黎博物馆保存的三千余件艺术作品,被完整地运回中国,收藏在安徽省博物馆。

        2007年冬天,我路过巴黎,很想去看看她的墓地,但是因为行程紧张没有去成。

        如果有一天,你人在巴黎,请记得去6区的蒙帕那斯公墓,在她的墓前,放上一枝鲜花。     

        (摘自《遇见一些人,流泪》,吉林出版集团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2011年5月版,定价:26.8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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