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强舆论监督

    加强舆论监督十分重要。如果没有舆论监督，靠现在这样的行政力量和政法力量，是不足以解决当前许多严重问题的。为什么我拿出很多时间来看人民来信，看《内部参考》，看《焦点访谈》呢?现在不仅中央电视一台有《焦点访谈》，中央电视台有几个频道和地方各个电视台也都有类似的栏目，揭发一些问题，批评一些腐败的现象，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事情。《内部参考》我看得最多，包括《人民日报》的《信息专报》。最近，广西南丹锡矿死了七八十人，要不是《人民日报》的《信息专报》报道，我还真不知道，那差不多上百人就要冤沉水底了。那个矿主买通了南丹县委书记、县长等领导干部，私自开这个矿，什么安全措施也没有，雇的工人都是湖南、贵州的穷苦农民，死了也没人管。大水一冲，七八十人就沉入水底了，但是县里隐瞒说没死一个人。《人民日报》的记者反映上来以后，我就批给广西壮族自治区的党委书记。我说，《人民日报》记者反映的是真实的，无论如何要把水抽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草菅人命。水一抽干，尸体都出来了。那个矿主是用钱买通县长、县委书记，蒙蔽自治区一级的领导。这样的问题，山西的煤矿不知道整改多少次了，我们也不知发了多少通知、文件，还处分了人，但是事故依然，最近仅仅九天之内就爆炸了五次，死了一百几十人。都是小矿主买通了有关部门的负责人，不顾人民的生命，既不交税，又不负责任，大笔大笔的钱进了他们的腰包。现在煤价大涨30％，他们发大财了，却根本不管人家的性命。这些事不认真地揭发，不严肃地处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党的政策怎么贯彻?!我是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最忠实的读者，每期我都看，看了我就批。根据我的印象，没有人反映我批下去的是完全失实的，当然也可能有部分不是那么完全符合事实。所以，《内部参考》、《国内动态清样》的作用是很大的，可以帮助领导头脑清醒，让我们知道有些什么问题，这些问题发展到什么程度。去年，我批了200件；今年到11月，就达到200件了。但是现在，效果好像没有过去那么好了。刚开始批的时候，下面都很紧张，领导亲临现场调查研究；现在效果就越来越弱，处理也不像过去那么认真了。河南省夏邑县曹集乡违规集资盖办公大楼，就只给了乡领导一个党内警告处分。我看了以后伤心不已，这件事得判刑的，党内警告哪能解决问题啊!我说这个话不是我泄气了，更不是要打击大家的积极性，以为我对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不那么重视了，不是这样的。你们的《国内动态清样》我还是照看，究竟怎么批，我还要考虑考虑。我是要讲求效果。你们勤奋工作，大量反映情况，不是我一个人重视，党中央都很重视，中央政治局常委都很重视。你们搞的东西我还是要看，从中了解全国的情况。

    当然，以正面报道为主，这是完全正确的，这个方针你们贯彻得非常好，不能让人民群众丧失信心。但是我心里想，不论是三七开，还是二八开、一九开，总不能不揭露问题吧?总不能不进行舆论监督吧?我们共产党员讲究科学，讲究矛盾。不反映矛盾，就不符合事实。作为共产党员、人民的勤务员，我们当然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反映人民疾苦，而且对不良现象要进行揭露、口诛笔伐，这样才能得到人民群众的拥护，也才能使人民群众看到信心。如果只是掩饰矛盾，没有解决问题，人民群众还是没有信心。不能说你在那里光宣传“莺歌燕舞”，他们就有信心。他们看到那些问题解决了，他们才有信心啊。所以，我还是强调以正面报道为主，但是一定要有舆论监督。当然，我也知道舆论监督只能起一定的作用，根本的问题是法治。不但是法治，而且整个的精神文明建设都很重要。这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也谈到信用文化的问题。整个社会如果没有建立起信用文化、精神力量、道德力量，我们的银行、证券市场都是办不好的。欺骗可以不付出代价，借了钱可以不还，这个社会信用就荡然无存了。

    我不是过分突出舆论监督的力量，各方面的监督，比方对国有企业的监督，那不是舆论监督能够解决的。体制的问题特别重要，搞了多年的企业改革，但大多数的国有大中型企业还没有建立起现代企业制度及相应的机制。现在看得很清楚，单纯的国有企业体制已经走到头了，因为它没有制约，一把手说了算。党中央明确提出要搞股份制，但股份制如果仅仅是国有企业之间参股，股东大会、董事会对管理层没有制约作用，那么现代企业制度还是建立不起来。我们主张股票上市要向公众披露信息，让股民和公众进行监督，现在看起来这样做也不完全行。还有什么设独立董事，代表中小股民的利益。现在请的那些独立董事都是经济学家，对谁也不敢得罪，他们敢为中小股民说话吗?所以，不建立起一种监督制约的机制，还是让那个厂长、经理一个人说了算的话，就仍然不能把国有企业办好。如果企业内部没有一种机制来制约企业领导人的话，国有企业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因此，还是要探索公有制的多种实现形式，并且真正建立起对管理层的制约和监督机制。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不能造假账。最近，审计署审计了1290个企业，严重造假账的占68％。这个消息一公布，马上就被全世界媒体采用。香港报纸大肆宣传，说我们腐败。我不知道你们新华社发了这个消息没有，我估计你们可能有顾虑。其实，你们根本不用顾虑，不用等外国人来发这条消息，因为外国人会把消息发上互联网，香港报纸也就把消息传到内地来，传得很广。这个是没有关系的，发表了以后可以引起大家注意。首先该批评的就是我，我主管经济工作十年了，至今还有68％的国有企业造假账，我首先应该引咎辞职，跟别人没有关系，他们是做具体工作的嘛。我深刻地感觉到造假账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我在1995年就看到了这个问题，想要建立国家会计学院，培养真正的会计师。而且，如果会计师造了假账，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就要罚他倾家荡产，使他名誉扫地，要取消他的从业资格，他要负“无限责任”，有多少存款都要赔进去。我们现在还没有这个制度。刚才讲的1290个企业造的假账使国家损失了1500亿元，多么严重啊!因此，我主张要建三个国家会计学院，广州一个，上海一个，北京一个，但是讲了好几年没有建起来，财政部不给钱，只是拖延。我当了总理以后，这几个国家会计学院建成了。上海国家会计学院第一个建成；北京国家会计学院我也去看了，建成了；广州不够积极，改建在厦门。厦门非常积极，把海岸上最漂亮的一块绿化的地方，500亩，拿来建会计学院。我在今年视察上海国家会计学院，题了个校训：“不做假账”，就四个字。三所国家会计学院是我倡议设立的，经过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你们要是给我造假账，我会伤心死的啊!我们辛辛苦苦办的国家会计学院把你们培养出来了，你们都造假账，中国还有希望吗?当然还要有法制，刚才讲的，要罚他个倾家荡产、名誉扫地，看他还敢不敢造假账。在这些方面，我们要做艰苦的工作，建立信用文化，实行讲信用的法治。不然的话，银行、证券、保险将来都会一塌糊涂，国有企业也都会一塌糊涂。根本问题没解决，经济好、财政好都是暂时的。今年10月份我到北京国家会计学院视察时，他们也让我题词，学院领导向我建议题：“凡我校友，不做假账!”难道不是我校友的就可以做假账吗?因此，我就改成：“诚信为本，操守为重，坚持准则，不做假账。”这样就更全面一点。如果我这一任政府做了一件事情，就是中国不做假账，那我就死可瞑目了。如果将来从国家会计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还做假账的话，我就死不瞑目了。不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怎么实现工业化、怎么实现现代化?

    我讲来讲去，还是希望同志们意识到你们责任的重大，你们的工作是能够发挥很大作用的，你们是代表人民群众的。希望你们在宣传党的政策、反映人民群众的疾苦方面做得更好，我绝对地支持你们。凡是我批出去的东西，包括人民来信、《内部参考》、《国内动态清样》等等，如果下面不重视的，我都要求国家信访局、国务院办公厅去催办；如果回来的报告在一些细节上进行辩解，我就予以驳斥。我已经驳斥过好多回了。总之，请你们相信，我永远是你们忠实的读者和支持者。

    （摘自《朱镕基讲话实录》第四卷，人民出版社2011年9月版，定价：4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