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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1年11月01日 星期二

    我的母亲

    刘二刚 《 书摘 》( 2011年11月01日)

        今天是我59岁生日,我默默地凝望着画框中母亲的相片。以往每到此日,母亲都会打电话来告诉树仪:“二刚今天过生日,你要买点虾子给他吃,活蹦活跳的。”我说,此生日应该是给母亲过才是。在这炎炎夏日,一年中最火热的时刻,母亲将我降生到人世,据说生下来有十斤重,是在老屋由产婆接生的,多不容易啊。

        我的抽屉里还收藏着母亲的身份证复印件——“冯爱兰,女,汉族,l924年4月26日生。”

        冯爱兰,多好的名字。为了纪念母亲,在她去世的第二天凌晨,我画了一幅兰花,五个花苞象征着她生育的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儿女,旁边写道:  “二零零五年四月二十三日怀念母亲含泪而笔。”又用大幅宣纸写了她平时喜欢念诵的《心经》,与她一起随火化去,化成缕缕青烟,我哽咽着仰望无尽的天空,祝她天堂安息。

        我与母亲在镇江小八叉巷l号朝夕生活了35年,现在老房子虽然已经拆了,可那几十年的情景历历在目,母亲的身影也常常在我梦中出现。母亲是个热心肠的人,勤劳,善良,心直口快。上世纪50年代,她是居委会的调解委员,张家长李家短,有了困难或矛盾都来找她,她不厌其烦去为他人服务。她朋友很多,一起参加过学文化扫盲运动。那时我父亲长期在外地工作,因为生活拮据,家里还开了一个五洋店,她还学会了踩缝纫机,她要张罗一家人的吃饭穿衣,家里家外忙得没有一个闲时。每到年关,她便带我们去排队买大白菜,那时计划供应,一切凭票,母亲经常是半夜就起来了。为了迎接父亲回来,那天母亲买了一个大猪头,把我吓一跳。母亲说,猪头比猪肉便宜。猪头煮熟了,我们儿女就围在她身边,看她拆猪头,一会儿给这个夹一块,一会儿给那个夹一块,最后把好的肉盛起来,说是等爸爸回来吃。一桌饭摆好,如爸爸还没有回来,是不准我们动筷子的。而爸爸离开家门时,我们也必须一起站到大门口相送,直至爸爸的背影走出巷口。母亲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对于道德规范、礼节、良知,教我们是很严的,她的办法是在门背后画一个表格,我们的表现好坏每周评一次,或画星,或打?。小时,我们多看重画个星啊!她教我们做事要学父亲那样实在而认真。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因为爱画画,班上有个有钱的同学给了我一盒蜡笔。第二天,那同学的家长找到学校来向我要,我好没面子。母亲知道了,教我做人要有骨气,不可随便要人家的东西,我好委屈。母亲见我喜欢画画,晚上便带我到月朗巷一家画布景的曹先生家,想给我找个师傅,人家说:“太小啦。”那一次我看到那么多瓶瓶罐罐的广告颜料,倍增了画画对我的诱惑。

        大跃进年代,母亲积极投身到地方小高炉生产。穿上工作服,戴着防灰帽,每天很迟回家,疲劳不堪。终因小高炉炼不了铁,母亲凭她的技术转入服装厂工作。我也进了镇江市美术公司学徒。时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一天,王师傅对母亲说:“二刚在食堂吃,太省啦!天天吃不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呀。”母亲能不心疼吗?第二天上午,她就偷空到美术公司来看我,用布包了两块烧饼给我吃,我说只要一块,母亲硬是要看着我吃,关爱之情,至今难忘。我那时十三岁,还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到了国庆节,因画广告牌要加班加点,工地一片忙乱,师父有不顺的事就拿我出气。一天晚上,我悄悄从工地上跑回家,我觉得路是那么的长,一进门,就哭着对母亲说:“我不当学徒了,我要上学。”这话当时确实是为难了母亲,那时家境困难啊,母亲虽已进了服装厂工作,而父亲又面临着工作单位的解体,但母亲还是对父亲说:“就让二刚继续上学吧。”父亲说:“哪能这么随便呢。”第二天,我又硬着头皮去工地了,临走,母亲说:“跟你们领导说,八小时之外不加班,就说是我妈妈说的。”我的母亲真有意思,你这妈妈又不是什么处长局长,人家会听你的么?我渐渐长大了,还常听母亲这么说:“去,就说是我妈妈说的。”

        母亲能干的性格是随我父亲在抗战年代的军旅生活中磨炼出来的。她在兄弟姐妹中最小,人称她六姑娘,是出生在“人到兴化心就花”的苏北水乡,我婆婆公公一大家都是开花园的,问起兴化“百花洲”谁都知道。母亲嫁给父亲后,可说是打破了她宁静的生活,逃难,生小孩,做家务,挣钱,积劳成疾。1965年经医生诊断为眼动脉硬化,血压升高,很危险。

        她想这想那,说:“我死不要紧,就是不放心你们。”一天她对我说:“你只顾成天画画,什么时候成家呢?我给你打听了一个姑娘,约好星期天在北固山见面。”我不好拂了母亲的心意,但心里根本不想谈。那天背了油画箱,到北固山四方亭见面后,就一人溜到后山写生去了。直到太阳下山,我回到四方亭,母亲还在和那姑娘谈哩。人家也看得出,这只是我母亲的心意,也就不了了之了。母亲后来接着又帮我打听,好像我找不到人似的。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最让我难忘的是1972年的春天,全国排查“五一六”。那时我已从国画馆解散分配到元件厂当工人,也被关进“五一六”审查,每天晚上要到12点才让回家。一天,我不耐烦,提前逃回家了,当然一小时后又被专车抓回,隔离起来,直至生病住院。后来才知道,第二天一清早,母亲就和我妹妹跑到厂里来要人,厂里不让进,母亲大哭一场。我觉得对不起她们,已经很大的人了,还要让母亲为我操心。

        我们的日子渐渐好起来,我第一次拿到创作《农忙托儿所》的二百元稿费,立即交给母亲。母亲好高兴啊,叫我把这钱分别寄些给舅舅叔叔,也让他们高兴。母亲把印出来的画挂在家里,逢人就说:“我儿子出名了。”其实我母亲并不懂画画里面的事,她只以为画画能印出来变成钱就是好的,以后凡看到我有作品出来,都要问:“有钱吗?”她哪里是要我的钱呢?她和我父亲都有退休工资,老来都享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只是他们难忘艰苦的日子,仍保持着一向朴素的生活。晚年,母亲开始信佛了,每当看到儿女有了成绩,她第一反应就是不能骄傲啊,不能出格啊。当我们吃亏上当时,她就劝我们退一步想。一旦听说我要出远门写生,她都会说:“早去早回,我会在家为你烧香的,菩萨会保佑你安全的。”

        母亲走了,她没有留给我们什么家产,她给了我们一生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母爱。俗话说“养儿才知报母恩”,而我的母亲并没有要求我们什么,只一句“顺心为孝”。

        (摘自《一个宇宙一个人》,新世界出版社2011年5月版,定价:5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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