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字辞修,别号石叟,1898年1月4日生于浙江省青田县一个地主家庭。1918年考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后历任国民党军队排长、连长、营长、团长、副师长、师长、军长、集团军总司令、战区司令长官、政治部长、军政部长、参谋总长等职。国民党败退台湾后,曾任台湾省主席、台湾“行政院长”、“副总统”、国民党副总裁等职。
1949年12月10日,蒋介石离开大陆,飞往台湾。这是一个已经结束“二二八”以后的混乱,比较稳定而有序的台湾。所以他才能于1950年3月1日宣布重新恢复“总统”职务,并且自我吹嘘:“我每一次复职时所预定的目标,亦无不如计划完成。……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完成我第三次复职的使命。”历史仿佛又重新开始,事实再一次表明,“中正不可一日无辞修”。
但是,蒋介石需要陈诚的只是对他的绝对忠诚,赴汤蹈火,而不是可以放心交班的继承人。醉心家族政治的蒋介石,早就为长子蒋经国的接班做了大量精心准备。陈诚对此当然也是心知肚明,但他恪守传统政治伦理,从无非分之想,尽心尽力配合蒋经国共同经营台湾。倒是大权独揽的蒋氏父子对他多少有些猜忌与防范,功高震主,福祸相依,此为政海沉浮已久的陈诚所深知,亦知如何律己以应对,所以才能与蒋氏父子始终相安无事。
1949年12月15日,以“争取美援”为名,蒋介石任命一贯亲美的吴国桢接替省主席职务,其时陈诚苦心经营且颇有成效的“台政”刚满一年。幸好蒋介石“复职”以后,没有人愿意接受“行政院长”这块烫手山芋。蒋介石又复想起“一日不可无辞修”,连续9次找陈诚谈话,最后“是以命令式的”强迫他接受。1950年3月8日,陈诚终于出任这难题成堆的“行政院长”,而且没有想到一干就是4年。
尽管他遵循蒋介石的意旨,把“确保台湾,准备反攻”作为施政总目标,但实际上却把经济建设作为重中之重。他说:“我认为‘反攻复国’,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力量问题。所谓力量,武装方面的固然很重要,而财政经济方面的尤为重要,因为武装力量的命脉就是财经。财政、经济的难关打不开,‘反攻复国’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所以,他在增加生产,节约消费,调节供应,稳定物价诸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同时,继续贯彻“三七五”减租政策,以期逐步达到“耕者有其田”的目标。
其实,国民党在大陆统治全盘崩溃之际,痛切认识到农民问题与土地改革重要性的,并非陈诚一人。居正在离开大陆之前曾经起草过《民生主义土地改革纲领》,已经认识到土改对于赢得农民支持与推进工业化的紧迫性。但当时国民党已是日暮途穷,这份纲领只能流于一纸空文。倒是陈诚在1949年担任台湾省主席,紧接着又出任权势更大的“行政院长”,才能从容部署逐步推行。
陈诚的具体做法是:第一步实行“三七五减租”,减轻农民负担,并初步弱化地主独占土地的顽固心理。第二步实行“公地放领”。国民党“政府”从日本统治者手中接收大片“公地”,“放领”以后,不仅平抑了地价,而且造成“土地唯有自耕始为有利的形势”。第三步实行“耕者有其田”,“政府”征收地主超过保留定额的土地,并以实物和股票债券补偿地价。由于国民党已经在台湾建立了强势的威权统治,而从大陆去台的官员一般与当地豪强地主没有历史渊源与密切关系,所以在1953年就顺利完成了土地改革。平心而论,台湾土地改革对于其政局稳定与嗣后的经济起飞,确曾起了促进作用。1993年我在台北政治大学任教半年,当地人谈起陈诚,常常称道的就是土改与石门水库(台北缺水)。
陈诚重视发挥知识分子,特别是专业精英的作用。
例如,作为土改前期工作的“地籍总归户”,就是“台湾省地政局”和“中国农村复兴联合委员会”合办的,而后者的贡献尤巨。所谓“地籍总归户”,实即土地总清查,总共动员2800人,历时1年4个月,制成卡片六百余万张,编制统计表一百六十余种,为土地所有分配的全貌提供必要的比较准确的数据。“农复会”以后对台湾农业的全面振兴贡献尤多,其中好些人都是我们金陵大学的学长。在工业基础极为落后的台湾经济向工业化转型的新时期,一批资源委员会科技官僚也脱颖而出,为台湾的经济起飞作出卓越贡献。历史表明,陈诚此前的政务作为,开了一个好头。
与知识界的日常交往,陈诚也不同于一般腐败的官僚。他极端敬重胡适,称赞说:“他献身学术,著作等身,对于国家民族的贡献甚大,而无所希求。治学之余,对于国事发为谠论,态度公正,总以实事求是为归,真不愧为国家之诤臣,‘政府’之诤友。”傅斯年于1950年12月20日逝世以后,陈诚曾电请台大众望所归的胡适继任校长,胡婉拒并推荐钱思亮,他又欣然同意胡之建议。陈诚与傅斯年关系更为密切,若干重要政策措施出台,他都曾私下就商于傅。他对傅的早逝极为痛惜,回忆说:“这样一位稀有的不世之才,生在我们这多灾多难的国里,应当尽有发挥施展他的才能的机会才对,然而他竟在台大校长任内很突兀地丧失了生命。在治事一方面,他仅小试牛刀;在治学一方面,他还有很多未完的遗业,叫我们如何不为‘国家’社会丧此一大天才痛惜。”此后,陈诚与胡适、梅贻琦、王世杰、蒋梦麟私交仍笃,时称“嵩山四皓”。1958年陈诚过生日,与此“四皓”到中南部度假,外间谣传是带着谋士准备夺权。因为按照原有“宪法”规定“总统”不能连续二次连任,1959年就要重新提名,1960年重新大选。据履安兄回忆,蒋介石对此耿耿于怀,曾当面斥责陈诚:“你们到中南部去,我就不放心,跟这些人搞在一起,这种人怎么(能)搞在一起?”其实,这四个人都曾当过大学校长,在知识界享有较高威信。当然,他们可能对陈诚寄予希望,但决不会策划抢班夺权,所以陈诚在日记里不免也有怨言。
陈诚一贯重视教育,至死不忘教育改革。
早在抗战艰难时期,陈诚担任湖北省主席,就曾仰慕张之洞治鄂期间的“教育鼎盛”,决心挽救湖北教育的逐年衰落乃至“一蹶不振”。他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合并湖北全省47个省、市、私立中等学校而成为一个联合中学,自任校长、教育厅长兼副校长。校本部初设武昌,后迁恩施;下设22个分校,遍布于鄂西、鄂北各安全县分。由于联中学生绝大多数是流亡青少年,所以全部享受公费。联中只办到1940年为止,但这一模式经教育部引用并扩大成为“国立中学”建制,遍布大后方各省区,一直延续到1946年,其办学质量与人才培养均属上乘。如朱镕基、邓稼先、唐德刚等优秀政治家、科技精英与人文学者,均曾就读于国立八中与九中。
1941年4月,陈诚拟定《新湖北建设计划大纲》,率先提出“计划教育”一词,作为改进湖北教育的张本。按照陈诚自己的归纳,“计划教育”要点有5条:1.教育权责应归国家;2.教育经费应由国家全部负担;3.人民无论贫富,均有平等受教育之机会;4.教育之目的,在能培育有用之人才;5.学生毕业,应由国家安排就业。简言之,即人民的“教”、“养”、“用”,均应由国家统筹安排处理。由于战争激烈,客观条件多所限制,这一理想自然很难圆满实现。所以,陈诚又把这些理念带到台湾,用于改进台湾教育的改造与发展。为提高小学适龄儿童就学率,1949年开学以后,全省“国民”学校共增加900班,各省立小学增加40班,各校并试行2部制,以期适龄儿童能够全部就学。与此相适应,中学、职校及大学都扩大了办学规模,而各级学校校舍也随同扩充增建。因此,1949年台湾教育经费合新台币18,620,639元,约占全省总预算29.65%,可见他对教育之高度重视。此外,他在教育质量提高乃至辅导升学就业诸方面也做了许多可贵的努力。
但是,陈诚的“计划教育”毕竟陈义过高,同时又缺乏社会各方面的协同配合,尽管台湾的教育发展甚快,进步甚大,他却有沉重的失落之感。甚至颇为悲观地说:“我们以治‘国’之道治台湾,谈不到理想计划,设非‘光复大陆’,光是教育上的无政府状态就足以使我们一筹莫展。”平心而论,台湾教育发展对于提高公民素质与培养专业人才都取得显著成效。或许可以说,如果没有教育的相应发展,就没有台湾的经济起飞。记得1993年春,耶鲁旅美华人学者、学生组织的“两岸学会”(费景汉、余英时、沈君山与我任顾问)开成立大会,有位民进党骨干自行上台,大肆宣扬“台独”理念,并且诉说什么本土人受压。当时就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著名台湾旅美学者当场予以驳斥,严辞质问:“如果没有台湾光复,像你这样的人能够上大学并且留学吗?”可见,有些“台独”分子确实受“日治”之毒害甚深,而客观公正地评说国民党“政府”经营、建设台湾的这段历史,对于促进两岸之间的正常交流实有必要。
陈诚在台湾16年,真正能够施展其政治抱负与聪明才智不过5年之久。及至台湾局势渐趋稳定,而蒋经国羽翼已丰,陈诚虽然尽量避免功高震主,但终于成为蒋氏父子猜忌的对象,1960年蒋介石违“宪”、修“宪”而再次连任“总统”,乃是一大转折点。表面上,蒋介石仍然对他一手提拔,两任“副总统”,兼任国民党副总裁,其后又曾兼任“行政院长”,俨然接班指日可待,实际是虚有其表。时过境迁,世态炎凉,作为“行政院长”连军队加薪都兑不了现,这才真正成为“蒋介石的影子”,其作用无非是为蒋经国的接班铺路兼陪衬而已。
陈诚1965年病逝于台北,未能进入古稀,但也不算早逝。对于一个还可以有所作为的人,而置于无可作为的嫌疑之地,真可以说是生不如死。据履安兄回忆,出殡之日,好多中南部民众跪在路边痛哭不走,为他们的“陈诚伯”送最后一程。俞大维(陈诚好友,原“国防部长”)感叹说:“辞修啊,这个时候走,在衡阳街下车了(指抬往墓地)。辞修在衡阳街下车,我们将来在哪里下啊?”伤哉!
(摘自《陈诚回忆录——建设台湾》,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4月版,定价:78.00元。本文为原书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