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描述野人的文章,其中不乏想象的成分,但是读来让人饶有兴趣。
假如将来有更高的文明要对人类的毁灭和野人的诞生这一段历史作一番评论的话,大概他们会说,这都是符合自然规律的。确实您看,人类毁灭之后,地球开始了自我恢复的过程。而野人,虽然回复到了最原始的状态,却在自然的怀抱里,快乐地生活着。用已经灭绝的人类诗歌的语言来说,就是“野并快乐着”。
黎明的森林是一个绿色的海洋、声音的海洋、气味的海洋,一切都笼罩在飘浮的晨雾里。这时东方地平线上出现大片黄白相间的云,它们向两边伸展。不久云后边放出耀眼的光来,直到整个天空都被金黄色的光所照亮。于是森林也开始活跃起来,脱去了雾的外衣,由各种鸟类、昆虫和猿猴共同组成的合唱仿佛达到了高潮。但在森林的一处空地上却是相对地静悄悄,只有风吹过树冠带来一些沙沙的声响提醒时间并没有停滞。几个野人稀稀落落地分散在空地的边缘,其中三个是成年的男性,还有几个未成年的野人。他们或是蹲在水洼的旁边,或是爬到树枝较低矮的地方无聊地打发着时光。只有一个高大强壮的男性野人笔直地站在一棵大树下面,有时紧张地观察周围的动静,有时又往空地对面的树林深处望去,仿佛期待着些什么。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从那边传出,野人们立刻兴奋起来,有几个便向树下站着的那个野人那里靠拢。他,是这个野人群体的男性首领大雄,今天是这个群体的女性首领生产的日子,他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因为这个生殖季节里他大多数时候都跟她在一起,但他知道她偶尔会趁他觅食或追求其他女性野人的时间跟另外两个成年的男性野人马脸和疤痕调情。虽然他一经发现会立马挥动手中的树枝和石块把情敌赶走,但女首领通常只会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观看,并慢吞吞地走回他的身旁。而他除了怒目而视之外也不能对马脸和疤痕怎么样,因为群体需要更多的成年男性来捕猎和对付别的群体的竞争,但今天女首领的生产却带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危机。假如孩子长得跟他的主要竞争对手马脸很像,无疑将大大地削弱他的权威,所以大雄不禁又有点忐忑不安了。
终于,对面的树林里有了一些动静。不久,陆续走出了六个野人,她们是这个群体的成年女性成员。走在前面的正是女首领,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群体的其他成员迎了上去,大家都凑上前观察这个刚诞生的新成员。这是一个皮肤皱皱,白里带红,眼睛还不会张开的小家伙。但至少,他的脸不像马脸那样长长的,而且是个男孩!大雄把孩子接过来,高举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向着森林,向着大地,高声地吼叫,其他野人也应和着,宣布一个新的野人来到了这个世界。
阿文,这个野人小孩的诞生赶上了好时光。冰河时期刚刚结束,气候温暖宜人,在沉睡了十万年的土地上长出的第一批原始森林里物产丰富,猎物众多。野人的数量迅速增长,但生存空间还是广阔的,竞争的压力也不大。虽然阿文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他是女首领的儿子,这使他在群体中的地位优越。什么东西都不会忘了分他一份,谁也不敢随便地欺侮他。而其他地位没那么高的成员和她们的子女就没那么幸运了,很多东西都要争取。甚至有时候要通过讨好首领才能得到。
这时候的野人还没有明确的分工,不像后来发展的那样,男的到外面打猎,女的在营地周围采集,而是通常以群为单位在领地的范围内来回转悠,寻找食物。哪棵树上的果实熟了,他们就待在那里吃上一两天。哪里的沙土或枯树干中发现大量昆虫的幼虫了,大家就兴高采烈地把它们挖出来大吃一顿,末了还用树叶包起一些带走。不过有时他们也做些其他灵长类动物望尘莫及的事,那就是捕猎。一群野人悄悄地把森林中一处地方包围起来,然后突然一起呼喊,同时挥动手中的树枝或扔出石块,趁一些小动物四处逃窜或吓得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把它们打死,然后收集起来。如此得来的肉食可是野人蛋白质营养的主要来源,使得这些野化的人类在回复野性体魄的同时,大脑不至于迅速退化,依然保持着比其他动物都要高的智商。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森林里经历着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野人小孩阿文也慢慢地长大了。在头两年里,他受到母亲女首领的细心呵护。她用自己的乳汁哺育他,寒冷的时候用温暖的兽皮把他严严地包起来,当感到别的野人对他不友善的时候则怒目相向,大声咆哮。两岁的时候,母亲又给他生了一个小妹妹,他便被安置跟其他未成年的野人一起生活。不过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要由一位比他大好几岁的女野人照顾,她是他的一位姐姐。很快阿文五六岁了,他可没有学要上,整天跟一群小伙伴在森林里玩耍,追追野兔啊,挖挖虫子啊诸如此类。天下雨的时候,他跟其他野人一样双手抱着头蹲在树下默默地等候;阳光灿烂的时候,他们在蔚蓝的天空下追逐,模仿森林里鸟类、昆虫以及大自然本身的各种声音,虽然算不上歌唱,但也自有动听之处。
当阿文十二岁的时候,按野人的年龄算他已经快成年了。这时群体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大雄作为男性首领的位置被马脸取代了!取代的事件是在大雄体力逐渐衰弱以及女首领对马脸越来越亲热这两件事情的背景之下发生的。期间在几个成年雄性中还有过一两次比较激烈的冲突,在马脸和疤痕的共同攻击下,大雄被打败了,还被咬掉了两根手指头。现在轮到马脸常常昂首挺胸地站在群体的最前面,而大雄更多的时候则是蜷缩着身体蹲在一旁。世事多变,即便是野人也是免不了啊。
自从马脸当上男首领后,阿文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虽然作为女首领的儿子他不用担心受到大家排斥,但由于一贯跟大雄比较亲密,而与马脸他们较为疏远,所以这时难免常常觉得不自在。在母亲的劝说下,他出发到几十公里外的一个野人群体去准备和他们一起生活。毕竟他已经快成年了,到了该为自己争取配偶的时候了。另外要说的是,这个阶段的野人相邻群体之间往往存在许多建立在个人基础之上的所谓亲戚关系。像阿文将要去的这个群体,它的女性首领是大雄的一个姐姐,因此阿文对生活在这样一个群体中并没有太多不习惯的感觉。事实上,在这个时期的野人群体中,女性尤其是女性首领往往是群体的核心以及长期存在的基础。她们彼此之间往往存在亲缘关系,因为女孩子长大之后通常留在群体里,所以一个群体中的女性成员包括了母亲、姐妹和女儿是常有的事。而男性则不同,由于男野人的天性是彼此竞争,以证明谁最有资格获得与女性野人交配的权利,所以男性成年之后多数要离开出生的群体,到别的群体去生活。这样一则可以避免与原来群体的男性首领发生冲突,二则在广阔的天地里更能锻炼和筛选出真正的强者,这与动物世界的道理也是相通的。一般地说,每个群体有三四个成年的男性和数倍于此的成年女性,其余的就是未成年的野人,男女大致相等。之所以成年男性的数量较少,是因为男性之间为了争夺配偶存在竞争,而且从事诸如捕猎和上树摘蜂巢等危险活动,容易发生意外,所以随着年龄的增加其在群体中的比例有下降的趋势。
回到阿文的世界,他在新的群体里住了下来。开始的时候,他要服从那里的男性首领以及讨好女性首领。他钟情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野人,而她对他也颇有好感。但在男性首领及其盟友的监视之下,两人只能偶尔温存一下,随时会遭到前者的呵斥。随着时间的流逝,阿文逐渐成熟并且强壮起来,他在群体中的地位也日益巩固。那是因为他作为一个捕猎活动中的好手以及与其他群体争夺地盘时一个好的战士得到了大家的认同。终于,阿文向男首领发起了挑战,在一个平时要好的男性野人的助威之下,他与男首领对峙、叫骂。最后,在经历了几次不太严重的冲突之后,群体分裂了,这在一个人数较多、领地较大的野人群体里是常有的事。原来的男女首领以及依旧服从他们的野人留了下来。阿文、跟他要好的男性野人以及五六个女野人则离开,到领地的边缘生活。他们建立了一个新的群体,阿文成为男性的首领,而原来他喜欢的那个女野人则成了女首领。新的群体在原来领地边缘的一小块区域內活动,这成了他们的领地。他们要努力扩大这块领地以及群体的人数,这样群体才能长期存在下去,至于成功与否,就要看实力、运气以及和其他群体之间的关系而定了。
现在阿文老了,从首领的位置上比较和平地退了下来,让位于一个更年轻、更强壮的野人。不过在他当首领的期间,群体的人数增加了,领地也巩固了下来。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的头发白而稀少,脸上皱纹纵横,牙齿也没剩下几颗。跟他要好的女野人陪在他身边,她也老了,很快也要从女首领的位子上退下来。群体现在人丁兴旺,男孩子长大了又离开了,女的则留下来而且团结。这其中必定有不少是阿文的血脉吧,他看在眼里,心是平静的。
这就是野人的快乐。
(摘自《“野人”:人类文明的镜像》,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1月版,定价: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