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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1年06月01日 星期三

    抗生素:全民之瘾

    吴海云 《 书摘 》( 2011年06月01日)

        感冒发烧的困境

        我大女儿在姥姥家长大。自出生起,她就是整个大家庭的中心。一岁以后,女儿每年总要发几次烧。每一次,我会给妻子打电话,告诉她用温水或酒精擦浴,吃四分之一片扑热息痛,买些孩子喜欢的饮料之类。但几个小时之后,我总会得知,女儿已经住院正在打着点滴,托了关系,医生给用了最好的消炎药。大家都会宽容我这个不在身边的医生,毕竟太年轻,太书呆子气。但有时候,恰好碰上我探亲回家,女儿又发起了烧,家里的气氛便会紧张起来。我不让孩子去医院,姥姥、大姨、二姨、三姨……便轮番来做思想工作。妻子看女儿烧得满脸通红,我却仍然死犟,便会勃然大怒。最后,我都得乖乖地抱着女儿去医院,看着护士满头大汗地给她在头上、手上或脚上找血管,不停地夸赞女儿勇敢。

        小女儿出生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小家,我荣升了家长,而且在外面,也有了些医学上的“名气”。小女儿第一次感冒发烧时,我软哄硬劝,获得了妻子的许可,自己当上了主治医生。我用的治疗药品是毛巾、温水、故事书和动画片,结果,小女儿的烧退得比大女儿哪一次都顺利。妻子因此成了我的同党。以后孩子们感冒发烧,亲戚们焦急地打来电话,叮嘱一定要去医院打点滴,我们都会回话安慰说已经打了,用的都是最新的消炎药。这些年来,两个孩子感冒发烧,我们最多去药房买几片扑热息痛,从未去过医院。

        令我沮丧的是,虽然二十多年来,我一直不遗余力地宣传这套毛巾温水理论,但似乎只获得了我妻子一人的认可。十多年前,我曾在急诊内科工作几个月,正值流感季节,治疗室和走廊都挤满了输液的病人。医院里有政策,开一张点滴处方,医生可以提成一毛五分。医药代表们更是像谷场上的麻雀,一群群飞来,一个比一个的抗生素更高级,一个比一个的回报更优惠。医生们都精神抖擞,夜里主动加班,开好一沓沓注射和口服的抗生素处方,第二天分发给一二百个焦急地排队等候的病人。我却只是口干舌燥地宣传着“毛巾温水”,开一些病毒唑和扑热息痛片,引来了无数怒目和口水。后来一个发烧的姑娘干脆打个电话,让她粗壮的男朋友带一把匕首来教训我。急诊科的老主任脾气温和,看我实在难以胜任这份回报颇丰的批发工作,便委婉地做了工作,让我回了病房。

        现在医生成了“全民公敌”。网上只要揭露医院的黑暗,便会引来“同仇敌忾”。大家控诉最多的,便是感冒治疗如何昂贵。每每看到这些留言、讨论,我总忍不住一声叹息。

        神奇的“魔弹”

        千百年来,人们一直在寻求可立竿见影地解除病痛的“魔弹”,但迄今所发现的不过寥寥几种。而“抗生素”可谓其中的佼佼者。1928年,弗莱明发现青霉素,1944年开始批量生产。其后,人们又发现并合成了一代代新的抗生素。许多以前很常见但令医生们束手无策的疾病,如外伤感染、产褥热、梅毒、细菌性肺炎,细菌性脑膜脑炎、肺结核等,抗生素(还包括其他一些人工合成的抗菌药,如以前常用的磺胺类,现在更常用的氧氟沙星等)治疗常常能很快见效。医生们从此终于能有效地治疗一些常见病了。有人甚至估计,抗生素的发现使人类的平均寿命延长了l0年。

        这些细菌感染性疾病多数都有发烧。而按现代医学的解释,发烧是炎症的表现。我们国家的民众对西方科学,包括西方医学,早期主要采用实用的态度,而对其原理,并不愿深究。抗生素引入我国之初,一般民众,甚至很多医生,对它治病的原理并不清楚。因此,抗生素到了中国便有了一个含意更广的俗称:消炎药。

        实际上,除了感染还有很多其他原因都可引起炎症。即使感染,也并不都是由细菌引起的。其他的微生物,如病毒、真菌、疟原虫都可以感染人体,引起疾病。在现代的生活环境中,病毒是最常见的感染性微生物。上呼吸道感染,包括普通感冒、流行性感冒、急性咽喉炎等,以及急性消化道感染(引起急性腹泻),90%以上都是由病毒感染引起。而抗生素对于病毒性感染,并无治疗作用。

        全民之瘾

        尽管如此,抗生素作为万能的“消炎药”已深入人心。有专家推算,我国每年消费抗生素1.8亿公斤(包括其他用途,如养殖业)——平均每人138克。这一数字,是美国的10倍。而美国专家认为,他们使用的抗生素中有50%是属于不合理使用。

        我国感冒发烧的病人中,几乎80%以上会使用抗生素(其余的人中,很多会使用中药“消炎药”,如清开灵、双黄连、鱼腥草注射)。而在欧美国家,这个比例低于20%。我国住院病人中,抗生素的使用率达到了70%;手术科室,包括外科、妇产科、五官科病人,更是几乎人人使用。也有估计,仅2005年,我国由于不合理使用抗生素造成的损失达800亿人民币,直接或间接引起的死亡人数达8万。7岁以下的儿童中,因抗生素致聋者近三十万人。前些年,“欣弗事件”曾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在注射欣弗(某药厂生产的克林霉素注射液)后,出现严重中毒,甚至死亡。用药的人中,相当部分只是普通感冒病人。媒体对药品质量管理中的疏漏愤怒讨伐。但很少有人追问:这些普通感冒病人为何要静脉输入抗生素?医生们又为何要给这些普通感冒病人静脉输入抗生素?

        有人说,我国抗生素滥用的根本原因是制度缺陷、监管不力。我国的医院50%左右的收入来自于药品,而抗生素占所有药品收入的25%左右。医生大量使用抗生素,既可以为医院增加收入,自己也可获得可观的回报。

        这当然是重要原因,但肯定不是全部原因,甚至可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我的亲戚们基本上都没有接受过最基础的生物学教育,他们迷信“消炎药”可以理解。但大多数接受过系统的微生物学和病理学、药理学教育的医务人员,似乎也迷信“抗生素”。

        我在不同级别的医院工作过,共事过的同事们年龄不同,专业不同,教育背景不同,但有一点很相似,就是在他们自己或是家人出现感冒发烧或是腹泻后,大多会使用抗生素。

        我国有位女士,在英国旅游期间突然发烧,英国医生诊断她为“病毒感染”。在她的要求下,医生为她静滴了葡萄糖盐水,但拒绝给她注射抗生素,告诉她一周内发热基本可自行消退。这位夫人一气之下,立即回国,住进了一家国内的著名医院。有趣的是,医院刚开完“抗生素合理使用”会议,上午在会议上作报告的领导和专家下午来看望女士,立即指示管床医生,给夫人联合使用两种最新一代的抗生素。住院3天后,也就是起病后第6天,女士热退。出院前,她发自内心夸赞:还是我国医生的水平高。

        我们是抗生素的忠诚信仰者,而信仰是不需要理由的。同时,我们又是聪明的实用主义者,我们不需要一个确定的信仰,包括对我们所从事的科学或职业精神的信仰。

        (摘自《交个医生做朋友》,新世界出版社2011年1月版,定价:2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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