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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1年06月01日 星期三

    昨日书

    马世芳 《 书摘 》( 2011年06月01日)

        人生的借口早已透支,不容继续妄自菲薄、逃避责任。至于该做什么,那是各自的战略,心里明白就好。

        一代不如一代

        老听人说现在学生国文程度烂到谷底又不读书啦,新兵比我们那时候娇生惯养啦,刚出社会的年轻人都吃不得苦不像以前那样谦虚啦,玩音乐的都不练基本功只知道买名牌乐器搞排场啦……对这类没完没了的抱怨,我渐渐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早在孔子那时候,他老人家就感叹过一代不如一代了:“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可不是嘛!每一代都有自己的焦虑和痛苦,硬要把这种焦虑和痛苦转嫁到新世代去,证诸往例,注定是毫无用处只能讨骂的。

        搞得出经典作品、肯吃苦做大事,或是能发前人未有之创见的人,永远都是极少数,不管在哪个世代都一样。每个世代爱读书的人都不多,肯吃苦的人也不多,够聪明的就更少了。然而这类人也永远不会死绝,就这么一小撮人,能做出或许五十年后仍然被记得的东西。至于其他那绝大多数的,就这么“遁入历史的洪流”了。以前如此,未来料想也是这样。

        当然,前世代那个文化养成的整体环境,已经永远地消灭了,世界就是这样。至于是否要当个带有遗老气的怀旧分子,终究还是纯属个人的私事。焦虑固然无所不在,但想到这一层,多少也比较愿意与它和平共处了。

        恨  意

        我有个朋友论及讨厌的人,便会咬牙切齿地说,那人为什么不赶快自己去路边死掉算了,然后恨恨地从鼻孔喷出一股烟。我常羡慕伊可以那样义无反顾斩钉截铁地瞧不起一个人。偶尔我企图学习伊的口吻,摆出鄙薄神色臧否某人,吐出几粒声韵铿锵的脏字,再讨过一支烟吸将起来,于是也仿佛有了几分孤忿不得志的神气,但同时又十分心虚,因为我并不真那样愤恨。往往是不愿显得温吞软弱,才在熟人面前挺起胸膛说些狠话。事后且对那些被臧否了的隐隐怀有愧意,仿佛欺凌了无力还手的弱势者。

        或许是命太好,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头,没什么机会培养委屈甚至悲愤的情绪,一方面也是懒惰——讨厌一个人是相当耗电的事情,不适合懒惰的人。此外,更生怕得罪别人,而不愿意把心里的疙瘩张扬出去。久而久之,便习惯于隐忍和遗忘了。鞋里硌脚的小石子,忍着不管它,走着走着也就没了感觉。长此以往,灵魂渐渐磨出粗皮厚茧,记性愈来愈坏,待人处事也愈来愈没有原则。偶尔忆起从前仿佛受过一桩什么委屈,停步一想,却茫然不知脾气该对谁发。最后剩下的,只有苦笑而已。

        曾经豪壮地说,愿自己永远不要变成二十岁时候痛恨的那种人。如今仔细回想,实在记不得二十岁时候到底痛恨过什么人了。我一向是怯懦的,连认认真真恨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如今,竟连自己是不是值得昔日之我痛恨一番,都无从查考了。

        眉  批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大敢在书上画线写字了。即使遇到极喜欢的段落,也就是默默记住,并不在那上面圈圈点点。

        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翻看爸爸的书,密密麻麻画着线(有直线也有弯弯线),页缘行间爬满了蝇头小字。乃觉得若不如此,就不算真的把书看进去了。于是也拿着笔,在自己的小人书上画来画去。等到稍微长大一点,为了揣摩心目中“读书人”的架势,不免继续在书页正经八百地写字画线,并且自我感觉良好。这种行为,有点儿像带兵打仗,非要在雪白的纸页留下一杠杠、一行行,才算是占领了这片领地。另一方面,也跟农场主人在猪牛身上打烙铁的心态差不多。

        但是画过线写过眉批的书,不久也就忘光了。船过水无痕,日后重读,望着当年字迹拙丑、口气倒相当放肆的眉批,还有“力透纸背”的圈线,不禁愕然:当初为什么要特别圈出这一句?这一段为什么用了弯弯线?这是什么鬼心得?我在书页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叉腰瞪眼挡在路中央,跟现在的自己过不去。

        于是觉悟:在雪白的书页上胡乱圈点,简直像是轻薄了一位姑娘。每条杠杠、每行不懂装懂的眉批,都是犯错的证据。我先是改用铅笔画线写眉批,下笔也变得轻飘飘地,给自己留条退路,心虚得很。画了几本,愈来愈觉得这样或许还是在跟未来的自己过不去,索性不画了。该记得的就是会记得,不然再怎么画也是枉然。

        时至今日,我也没有真的拿起哪本书,把铅笔线擦掉重画过。懒当然是原因,此外,还是有点舍不得的。毕竟那个鲁莽的拦路少年,关起门来想想,也不无可爱之处。

        但校对错字是个例外。不过,改错字用的仍然是铅笔,给未来的自己留个台阶下吧。

        (摘自《昨日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2月版,定价:3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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