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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1年06月01日 星期三

    提笼架鸟北京人

    卢文龙 《 书摘 》( 2011年06月01日)

        现如今养宠物的是越来越多,其实也可以理解,如今北京发展建设得那么快,大高楼噌噌地拔地而起,胡同四合院可是越来越少,大家的生活没了以前大院里的邻里来往,多少都会觉得有些孤独。孩子们没了玩伴,老人们为了不影响儿女的工作也是独守空房,还有年轻人,工作压力大,结了婚不想要孩子,甚至有的还要当丁克家庭,于是都开始养宠物。一来是可以排解寂寞,二来现在这宠物也是一个炫耀的资本了,比谁家的宠物种纯,要是这宠物再会个小节目,算个算术,那主人可就更露脸了。其实不光是现在,老北京人也养宠物,而且不光是猫啊狗的,那种类更多,而且讲究得让我们现代人听起来都有点不可思议。

        一说到老北京人纨绔子弟的形象,大家都会想到“提笼架鸟”这个词,那咱就先从养鸟开始说起。过去北京城里养鸟的很多,而且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吃穿不愁还有的是时间。为什么非得是这样的人呢?您想啊,养鸟这是个消遣,你得生活富足,要是自己都吃不上饭了,拿什么喂鸟啊?所以得吃穿不愁。再一个就是得有时间,伺候鸟,训鸟这都是耗工夫的活,您得陪得起这工夫。所以老北京旗人养鸟的居多,因为旗人按日子领钱粮,而且大清朝有明文规定,旗人不许经商。您想想,拿着钱还不用干活,其实也挺没劲的,那怎么办呢?琢磨着玩吧!这一琢磨不要紧,那玩得可是真讲究啊!

        您要是觉得养鸟就是看这鸟的羽毛好看不好看,叫声好听不好听,那可就太片面了,老北京养鸟是要分种类的,下边就给您一个一个地说说:您像最常见的有靛颏,而且靛颏还分蓝靛颏跟红靛颏,这区分起来倒是不难,看胸脯的羽毛,要是红的就是红靛颏,要是蓝的就是蓝靛颏。咱们一说到鸟的叫声,都会觉得婉转动听,其实以前的人养鸟,基本这鸟都被训练得会多国语言,这话怎么讲呢?就是说这鸟除了会本声的叫,还得会学其他动物甚至是东西发出的声音。比如蓝靛颏就会学伏天叫、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山喜鹊叫、卖酸梅汤的冰盏、揉的铁球的声音。红靛颏学的声音比这蓝靛颏就少一些了。

        百灵鸟也是老北京常养的一种鸟,早先百灵鸟大多是从张家口进的北京,之所以叫百灵鸟,我听过这么一种说法,说百灵百灵,学百鸟都灵,这说的是百灵鸟会学很多种声音,尤其善于学鸟叫。鸟学鸟叫,您听着是不是都觉得新鲜!那百灵鸟都能学什么呢?您像有山喜鹊、红子、锦鸡、胡哨、燕子、小猫、家喜鹊、鹞鹰、靛颏、黄鸟、画眉、伯劳、柞子,这一共是十三种叫声,养鸟的管这叫十三套大口,也叫百灵套子,而且叫的时候还得有一定的顺序,要是顺序错了这叫乱套。当然了,刚才我说的这十三套大口,也不是固定的,地域不一样也会有所变化,一个地有一个地的玩法,远了不说,您像北京就分南城的清口百灵和北城的净口百灵,一座北京城都分得这么细,可想当年玩鸟的讲究了。

        黄鸟想必大家应该不陌生,话剧《茶馆》里,松二爷就好养黄鸟,甚至松二爷被抓走的时候都不忘了回头嘱咐一下茶馆的掌柜的:“王掌柜,您帮我照应点我那黄鸟”,可见当时的人爱鸟已经爱得入魔了,鸟就是他的命根子。黄鸟又叫黄莺,叫声非常的委婉动听,不像百灵本事那么大,但是也能学个山喜鹊、红子、油葫芦、蛐蛐叫,最主要的是黄鸟好养活,所以您要是听过节目也想买只鸟养养,不妨考虑一下黄鸟。

        画眉鸟,现在养的人也很多。这种鸟体型比较大,也会学点声音,比如说猫头鹰、小孩哭。

        除了刚才说的靛颏、百灵、黄鸟、画眉,北京人养的鸟种类还有很多,鹦鹉就是一类,像咱们去鸟市最常见的有虎皮鹦鹉、五彩鹦鹉、白色的葵花鹦鹉,除此之外还有芙蓉鸟、白玉鸟、珍珠鸟。这些鸟看起来确实非常漂亮,毛色好看,叫得也好听,但是专门玩鸟的不养这些,因为这些鸟训不出“押音”。

        那什么叫 “押音”呢?这是养鸟人的行话。咱们常说“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鸟也如是,鸟的叫声就相当是人的说话,您像咱刚才说的靛颏、百灵能学别的鸟叫,这种叫法行话就叫“押音”。但是“押音”也不是这鸟天生就会的,首先你得买那能训出“押音”的鸟,比如百灵、靛颏,再一个就是买回来您得训练它。怎么训练呢?这里边讲究可就大了,要想让一种鸟学会别的鸟叫,必须得先让它听别的鸟叫,现如今您去花鸟鱼虫市场,有专门卖这种磁带的,买回家让鸟跟着录音机反复学。这是方便的,可是早年间没有录音机,那训练起来可就更麻烦了,您要想让这鸟学什么声音,养鸟的人只能是提着鸟笼子可着四九城去找声源,有的时候为了训练鸟,出城去郊区的山里那也是常事。要让这鸟学山喜鹊叫,老北京东华门南边有山喜鹊,提着鸟笼子就得奔东华门,到那等山喜鹊。二闸东边有鹞鹰出没,养鸟的人就得提着鸟笼子去二闸,这鸟才能押上音。但是现在养鸟的人很少有谁提着鸟笼子出去押音的了,我也曾经跟养鸟的聊过这事,不是人懒了,一是现如今城里像山喜鹊、鹞鹰少了,二是现在城里汽车太多,净是喇叭声,人家怕这鸟没学会押音,倒是把汽车喇叭给学会了,这就脏口了。

        其实说到鸟的叫声,有意思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咱前边说了,百灵有十三套大口,就是学十三种不同的声音,而且顺序还不能乱,如果乱了,这叫乱套,还有就是不能什么都学,学了不该学的这叫脏口,鸟就废了。老北京人养的红子,这种鸟不学别的鸟叫,但是别的鸟得学它叫,学会了,这叫红子口,那是一件荣耀的事。红子叫起来是“嘻嘻棍儿、嘻嘻棍儿”,记住!一定得是“嘻嘻棍儿”,要是叫成“嘻棍儿”这叫单片,叫成“嘻嘻嘻棍儿”这叫垛音,都不行。

        说到鸟的脏口,其实也不乏好玩的小故事。据说在老北京的茶馆里头就发生过这么一档子事,早先的茶馆进门头顶上都有一根大横梁,专供客人挂鸟笼子的,有这么一个茶馆,横梁上头挂了一排鸟笼子,大伙都在喝茶聊天呢!有一个笼子里边养的是玉鸟,突然这鸟叫唤起来了,您就看吧,所有养鸟的赶紧起来,去敲打自家的鸟笼子,为什么啊?就是为了惊了自己的鸟,怕自己的鸟学会玉鸟叫,因为这玉鸟叫起来打嘟噜,别的鸟要是学会了就是脏口。也有的主,赶紧给茶钱,提着鸟笼子走人了。但是有那气性大的,把那玉鸟笼子摘下来,放在地上,一脚上去把鸟笼子就给踩了,玉鸟也给撒了,那您说人家养玉鸟的这本主能干吗?两人各有各的理,在茶馆里就撕巴起来了,最后惊动了官府,都给逮走了。养只玉鸟也敢跟人家凑热闹,这在当时看来,就是一棒槌啊!

        还有一则养鸟的趣闻是发生在京剧名角金少山身上的。金少山是著名的京剧净行演员,唱花脸的,他也喜欢养鸟,尤其是红子、靛颏。他养的这个鸟还有一个特点,晚上掌灯以后,把这笼子罩启下来之后,这鸟对着灯叫得倍儿欢。金少山先生一般都是吃过晚饭,躺在床上仔细地听这鸟叫,据说金少山先生能从这鸟叫声里悟出京剧念白跟唱腔的方法,有人说金先生的名剧《锁五龙》有一句就是跟红子学的。您别看金少山喜欢鸟,但是自己不怎么养,那会儿有钱人都是雇专门的鸟把式来养鸟,金先生就这样。但是金先生雇的这鸟把式,人品不怎么样,干了两三个月之后,熟门熟路了,他就悄悄地把金少山的那只鸟偷走了,给换了一只,但是换的这只鸟是脏口的。换完之后,鸟把式就跟金少山说来了:“三爷!您这鸟脏口了,叫出咎咎音了!您看怎办啊?”金少山一听是又生气又惋惜,回了一句:“得了,把这鸟撒了吧!”鸟把式等的就是这句话,其实这脏口的鸟他没撒,而是给藏起来了。鸟没了还得买啊,金少山给了鸟把式钱,让他再去买一只,鸟把式拿了钱,揣到自己腰包里,然后把自己偷的那只好鸟又给拿回来了,里外里自己干赚了一笔。

        养鸟不光是训鸟,养鸟的家伙事也是非常讲究的,就比如说鸟笼子。北京人养鸟一般都用笼子,但是鸟笼子要是细分起来也分画眉笼、靛颏笼、百灵笼、红子笼。靛颏笼子一般都是用白茬的细竹子做成的,笼子是圆柱形的。红子笼是长方形的,也有的顶子是半圆形的,像个穹顶,这种笼子也叫“丘子笼”,一般养个黄鸟也可以用这种笼子。画眉笼子相比之下就大得多了,而且笼子条也粗,因为画眉鸟本身体形就大,画眉笼子也沉,一般文弱之人很少拎画眉笼子,看着不搭套,所以您看在话剧《茶馆》里,郑荣演的常四爷拎画眉笼子,黄宗洛演的松二爷拎黄鸟,这都是展现人物性格的。您看北京的画眉笼子够大吧,到了天津还大!天津的画眉笼子足有一人来高,用手是没法拎了,都是用根小扁担,一头一个挑着,走起来唿扇唿扇的,画眉鸟在里头上下翻飞,一边飞还一边叫唤,好看极了。一般咱们看见的鸟,要是在野外都是落在树杈上,家养的,那也是鸟笼子里头有根横杠,鸟站在上边。但是有一种鸟笼子就很特殊,笼子里面没有横杠,我说的这就是百灵笼子,百灵笼子里头都是中间有一个圆台,笼子底上铺的是沙子,因为百灵鸟是沙漠里的玩意,它那爪子天生抓不住杠。养百灵不光是笼子独特,讲究也很独特,一只好的百灵不光得会叫十三套大口,还得站在笼子里那圆台上边叫,最怕的就是它不上圆台,如果是在底下叫,叫得再好也是白搭,这里边有讲究,台底下叫得再好那也是票友,上了台才是角儿呢!这叫台上露脸。

        鸟笼子看似简单,其实里边的家伙事可全着呢,而且是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讲究。刚才说了,鸟笼子里边很多都有一根横杠,行话管这个叫栖木,就是供鸟栖息的地方。这栖木用处可大了,一是可以供鸟栖息,二是可以让鸟拿它磨嘴,还有这鸟站在栖木上,鸟粪落在笼子底,不会脏了鸟毛。鸟食罐也是鸟笼子里必不可少的,有的讲究人儿,得用上好的景德镇细瓷的鸟食罐。还有一个现象,想必很多人都注意过,那就是养鸟的人总会在鸟笼子外头罩个蓝布罩子,这也是有用的,它可以防风遮光,还可以防着鸟惊了,比如说,百灵鸟就怕红色,一见红色就惊,万一一看见有穿红衣服的走过来了,人家本主把笼子罩一放,省得有麻烦!

        其实养鸟除了用笼子也有用架子的,红子买回来,一般在训练的时候都用架子。架子也简单,一根长棍,上头横着一截短棍,红子就站在那根短棍上,为了怕鸟飞了,还得在鸟的脖子上拴条链子,讲究的人非常肯下本,这条链子是纯银的,得上首饰楼打去,而且一条小链子上还有十三个转芯,鸟就是来回转身也不会被勒死。

        除了这种小架子,一般养鹦鹉的也会用架子,那种架子叫“亮架”,都是铁管做的,鹦鹉站在上头,脚上有根链子拴在架子上。用架子养鹦鹉其实是有道理的,因为一是体型大,搁在笼子里憋屈,再有这鹦鹉的嘴和爪子都锋利,一般的竹木笼子没几天就被它弄坏了。

        养鸟可以说是老北京人的一大爱好,有的甚至喜欢鸟都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因为自己养的鸟学了一句脏口就活活气死的,也不是没有。老舍先生的《茶馆》里描写的松二爷,无儿无女,又没力气,只会写写算算,在那样的乱世,可以说他那只黄鸟就是他活下去的希望,直到最后大清国倒台,皇上被赶出宫,旗人断了钱粮,松二爷落魄了,但还是不能委屈了自己那只黄鸟,松二爷有句经典台词想必大家都还记得:“我饿着不能叫鸟饿着”。虽说松二爷只是老舍先生笔下的一个人物,但是艺术是源于生活的,据说清末在北京的椿树二条住着一个老头姓桂,桂老头是正蓝旗人,他就是养鸟成癖了,官府给他一个三品京官,可这位老爷子倒好,放着三品顶戴不要,宁肯在家里养鸟。他养的一只蓝靛颏,叫口很特殊,他自己喜欢得不行,有人愿意用个二品官职换他这只靛颏,桂老头愣是不换,一看用官职换不来这只鸟,又有人提出愿意用一百两银子买这只鸟,一百两在清末那可不是小数了,可桂老头呢!还是给回绝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啊!谁想到,没出半个月,他这只蓝靛颏死了,给桂老头心疼得痛不欲生啊!鸟虽然死了他也不舍得扔,在怀里天天揣着,就这么揣了足有两个月,估计这鸟都臭了,这才找人做了一个小棺材,给鸟入殓,到安定门柏林寺的塔院给下葬了,这桂老头可以称得上是养鸟成癖了。

        在老北京的街头巷尾,经常可以看见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瓜皮帽,手里拎着鸟笼子的各位爷。他们每天清晨,无冬历夏,都得去城根儿、河沿儿去遛鸟。遛完鸟直奔茶馆,把鸟笼子往横梁上一挂,沏上一壶茶,边品边聊。那会的茶馆就像是鸟市一样,什么名贵的鸟都能见着,各位爷聊的大多也都是养鸟的经验,当然也会显摆一下自家的鸟。清末的时候时局动荡,茶馆的柱子上也都会贴个纸条,上写四个大字“莫谈国事”,因为茶馆里常有身穿便衣的探子,专门偷听茶客的谈话,一句说不对很可能就招来牢狱之灾,所以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还是养鸟、说鸟,更安全一些。

        (摘自《阿龙聊北京》,京华出版社2011年1月版,定价:2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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