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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1年05月01日 星期日

    在反右风暴中的章乃器

    邓加荣 田 羽 《 书摘 》( 2011年05月01日)

        这是人们二十五年后的认识,而在当时,在1957年的夏季,正如《决议》的正确判断:“这一年在全党开展整风运动,发动群众向党提出批评建议,是发扬社会主义民主的正常步骤。在整风过程中,极少数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乘机鼓吹所谓‘大鸣大放’,向党和新生的社会主义制度放肆地发动进攻,妄图取代共产党的领导,对这种进攻进行坚决的反击是完全正确和必要的。但是反右派斗争被严重地扩大化了,把一批知识分子、爱国人士和党内干部错划为‘右派分子’,造成了不幸的后果。”

        章乃器便是这个“不幸的后果中”的一个不幸者,而且还被说成是“右派老祖宗”。

        命运之神已向他敲响了毁灭的丧钟,他还能有半点希望侥幸于免受其难吗?果然,从6月5日起,他便被推上罪与罚的批斗大舞台上,直接地面对着烈火纷飞、温度直线上升的声讨与责难。但是,孤高自傲、倔强不屈的性格,却让他不论在什么样规模的场合里,在什么样的强攻猛批的围剿中,始终不肯认输、认错,更不要说是低头认罪了。他一直顽固地坚持他的理论观点,与人做寸步不让的唇枪舌剑的论战。在众多的右派分子中间,表现得最为突出的镇定与固执,以至于毛主席7月9日在上海干部会议上不得不再一次点名地说:“右派的老祖宗就是章伯钧、罗隆基、章乃器,发源地都是在北京。”“有那么一些人不肯改,那你就带到棺材里头去见阎王。”

        他在检查中,只承认自己有个人英雄主义,而且说在解放前这个个人英雄主义对他起了补益作用,“那时我正处在社会主义的理想与资本主义的现实环境的矛盾中。依靠党对于我的领导,也依靠我那不与当时环境同流合污的个人英雄主义,我才脱离泥坑,走上革命。”不承认他的理论观点有什么过错,更不承认他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思想。他以充满着逼人的悲愤说:“八年来,我的言论和行动同那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的确毫无相同之处的。”“我章乃器就是骨头烧成灰,也找不出‘反党’字样。”不幸得很,同一样言词的话,又为另一个大右派分子罗隆基在6月25日同一天晚上,在两个不同场合的批斗会上(一个是在国务院的会议上,一个是在民盟会议上),不谋而合地说出来了。因此这又加重了他的罪行,有人便怀疑他参加了章罗联盟,追问他们在全聚德会餐会上策划了什么反党阴谋,订立下什么样污浊的誓盟。章乃器对此只哧然一笑地回答说:“我一生只去了四次全聚德,都是陪同外宾从事外事活动去的,根本没有章伯钧与罗隆基参加。”

        他不仅寸步不让地为自己辩护,为自己的理论观点辩护,而且还挺身而起为其他右派分子辩护。在6月6日至8日在中央统战部召开的工商界人士座谈会上,提出了书面意见为在鸣放中说了错话的工商界人士李康年辩护,认为给他扣上“抵抗改造”、“离开社会主义”、“离开党的领导”一类大帽子不恰当。他说:“他的建议的用意仍然在于早点消灭资产阶级,摘掉资产阶级帽子;那就没有理由说他是要离开社会主义,而只能说他是过急地追求社会主义和不问条件是否成熟就摘帽子。”  “用推论的方法追究思想根源,也应该实事求是,力求全面;不应该抓住一部分或一点来推,而且一推就是十万八千里。”

        6月16 日,他参加《光明日报》社召开的社务紧急会议,又为在会议上受到批判的社长章伯钧和总编辑储安平辩护。

        他为什么要去参加一个新闻单位的反右斗争呢?原来,《光明日报》本是民盟于1949年5月9 日创办的一家报纸,由民盟副主席章伯钧任社长、民盟的胡愈之任总编辑,萨空了任秘书长。1957年4月19日,中央统战部邀请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和无党派民主人士协商,决定《光明日报》由各民主党派共同携手独立自主地来办,由九个民主党派各推出一位负责人组成社务委员会,章乃器作为民建会的代表参加了社委会。社务委员们共同推举九三学社的储安平任总编辑。《光明日报》在鸣放期间,犯了方向性的错误,《人民日报》曾专门发表社论进行批判,说:  “上海《文汇报》和北京《光明日报》在过去一个时间内,登了大量的好报道和好文章。但这两个报纸的基本政治方向,却在一个短时间内,变成了资产阶级的方向。”而报纸的总编辑储安平,又在统战部举办的座谈会上提出“党天下”的言论,因而被当成大右派在报社内外受到严厉的批判。社长章伯钧不用说了,他已经被认定为是这次右派猖狂进攻的总策源地,是章罗联盟的主谋。

        6月15日,在中国民主促进委员会的建议下,光明日报社召开社务委员会,对《光明日报》一度右倾的大方向问题进行检查批判。会上,大家一致地对章伯钧、储安平的右派言行进行了揭发批判。只要头脑稍微冷静一点的人,在这个会议上只会明哲保身,一言不发,而他章乃器,却仍然不避嫌疑地为储安平的“党天下”言论辩护,说他的本意无非是希望拆掉党与非党人士之间的墙,填平二者之间的沟。又说:“储安平的言论,从政治来看是不能说离开了社会主义的。他的动机还是为了国家的好。”  “并不是说对于毛主席和周总理,就不能提意见。毛主席和周总理他们本人是欢迎提意见的。但是可以写一封信或请派个人来谈一谈。”“公开发表可能伤害全党、党中央威信的言论,这一点对负责精神是不够的。应当很郑重。”此举自然是招来更大的祸患。6月18日,《光明日报》就发表了民建中常委关于“绝不同意”章乃器在光明日报社委会上的发言观点并给该报的一封信,信中非常明确地说:“章乃器的话不能代表本组织。”同一天,民建会又做出了决定,撤销他的光明日报社委会委员的职务。6月19日,就是说,在他这一席发言后的第四天,又宣布撤销了他在民建会与工商联中的一切职务,并联合发出通知,《全国工商业者团结起来,立即展开对章乃器的反社会主义的活动作坚决的斗争》的声明。

        在这火药味如此熏人的紧张激烈批斗会上,竟然也发生了一桩足资人们千古趣谈的轶闻轶事。会前,章伯钧与章乃器坐在一起闲聊起家常来。章乃器因与章伯钧同姓一个“章”字,它与“张”字虽是同音但姓此“章”字的人却甚少,故而也就闲攀起宗亲、聊起宗谱来,就好像《红楼梦》中贾雨村与冷子兴酒后无话,闲聊起他与荣国府贾家的宗谱来一般。不过,人家贾雨村提到的祖先是汉代能征惯战的名将贾复,而章伯钧提到的祖先却是被楚霸王连败九次、最后不得不投降的章邯。章乃器不禁笑了一声说:“那是位投降将军。”就这么句玩笑话,也被上纲上线,说章乃器自己坚持反动立场顽固不化,还讽刺挖苦已经做了彻底检查交待、向人民低头认罪的章伯钧。第二天,  《人民日报》上就有人写出揭露文章,痛斥章乃器的反动立场,说章邯是向农民起义军投降的,此一举动,是他深明大义,认清了历史的发展方向,章乃器不但自己不转变立场向人民投降,还挖苦讽刺别的准备要向人民立场投降的人。还有一个漫画家画了一幅漫画,标题曰“宗兄宗弟”,专门的讽喻已经陷入垓下之围的二章,还做着攀认同宗的借古讽今的调侃。

        从此之后,章乃器就变成了顽固不化、准备要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人的代名词。“投降将军”也成了专门的代用词,大小会上不断有人提出来,警告某某顽固分子赶快做个“投降将军”,向人民低头认罪,缴械投降。

        这时,有许多好心的人关心着章乃器的命运,他们不能直接过来劝说,于是便想方设法通过中间的人转述,其中也包括他的前妻、仍在民建会任中常委的胡子婴,人们都说:  “你去劝劝他吧,他是个很有才华很能干的人,赶紧检查认错,这样对抗下去对他是很不利的。”6月20日,又有民建会中央的两处长奉命到章乃器家里来谈话,劝他赶紧作检讨,承认错误。他却仍然以不可动摇的坚毅回答说:  “现在要我检讨,不可能。我只有批评!”两处长又说:  “毛主席的文章发表了,你是否可以根据其中的精神做检查!”他态度明确地说:“我觉得,我的言论没有违背那六条标准。”

        他在粮食部领导人会议上表态说:“我爱党,我爱祖国,也爱我个性中可爱的东西——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部党组一位主要负责人要他做检查,他一口回绝说:“真理,要符合自己的思想。”

        6月26日,他在中南海怀仁堂里举行的第一届人大四次会议上,做书面检查说:“我个人英雄主义和自由主义是有的,但绝不反党反社会主义。”“某些人相信,‘众口可以铄金’;  ‘曾参杀人’重复了三次,慈母也为之动摇。我认为,这是旧时代的事情了。在今天,我相信真金不怕火炼,有了共产党的领导,一定可以明是非。”

        他还在检查中说:“我绝不反党、反社会主义。我到死都是忠于党、忠于社会主义的。立志、下决心,是每一个人的主观可以决定的。哪能设想,一个在黑暗时代,在敌人千方百计的威逼利诱之下,都不肯表示反共的人,今天反而要反党?哪能设想,一个在资本主义的泥坑里就追求社会主义的人,在今天社会主义事业已经取得如此辉煌胜利的时候,反而要反社会主义?”

        他还襟怀坦荡地说:“我是‘心安理得,轻松愉快’的。”

        他说,有人问我:“没有共产党,你章乃器怎能当人大代表,怎能当部长呢?你怎么和共产党来争权夺利?”他的回答是:  “部长也好,人大代表也好,这是人民给我的荣誉,我以责任感来接受,没有认为这是权利。争权夺利的事,我向来不做。”

        有时,他还不失幽默感地说:“我这人不勉强争取作左派,但是为了革命利益也不怕别人给我戴右派的帽子。”

        不过,他也有动情之时,6月25日国务院召开全体会议讨论周恩来总理即将在一届人大会议提出的《政府工作报告》,其中有批判章乃器的文字。他突然站起来声音哽咽地说:“我要对周总理说几句话。你是总理,我是协助你工作的国务院干部。过去工作中遇到问题,总是大家共同分担困难,现在我遇到了问题,作为总理,批评帮助他工作八九年的干部,只根据他所说的两三句话,就说他是反对社会主义。这个断语,是否值得考虑?”

        有时,他也禁不住吐出憋在心头里的悲怆和愤怒。到了1957年底,在12月19日至21日,由民建中央、工商联、粮食部联合召开斗争章乃器的大会上,开头三天,他还能保持坦然地叼着烟斗任凭台上台下猛烈的炮火打他的态度,他有时安坐聆听,有时闭目养神,后来有一个人不顾事实地向他做反戈一击时,他实在忍耐不住,突然站起身走到那人跟前大声说:  “你没良心!”

        在整个反右派斗争中,章乃器已成了死不悔改、顽抗到底的典型。经过半年多的时间,其他单位都已宣告反右斗争胜利结束时,章乃器还依然故我,在他于1958年1月份所写的三万多字的《根据事实,全面检查》中仍然毫无低头之意,他说:“我不能颠倒是非对待别人,也不能泯灭是非对待自己。”

        对于这类死顽固的人,毛主席最后也只能作收兵的指示说:“现在有些右派死不投降,像罗隆基、章乃器就是死不投降。我看还要说服他。说几次,他硬是不服,你还能天天同他开会呀!一部分死硬派,他永远不肯改,那也就算了。”

        他既然要顽抗到底,那只能是加重处理了。于是,便决定于1月26日正式宣布撤销章乃器在民建会和工商联的副主任委员职务,行政上也准备撤销他的粮食部长。

        1月28日上午,周恩来总理在中南海西华厅里接见章乃器,章乃器接到通知后就乘车及时地赶到。在座的还有习仲勋、徐冰两位秘书长。周总理告诉他,我们马上就要撤掉你和章伯钧、罗隆基的部长职务,已经告诉给章、罗两个人了,而且不让他们出席会议,但可以让你出席会议进行申辩。章乃器问:“撤职的事是否已经最后决定了?”周总理说:“党中央已经决定了。”章乃器说:“那还申辩什么呢?我愿意放弃出席会议的权利。”周总理听了点点头说:“那也好,辩论起来我们人多,你说不过我们的。原来也曾考虑过是否让你辞职,可是又何必那样转弯抹角呢?”章乃器说:  “撤职倒没什么!我在《根据事实,全面检查》中已经表示过这个意思,可惜总理没有看到那份检查。我在那上边就表示过,一个只能受褒奖、不能受处分,只能升职,不能降职,只能为官,不能为民的人,不能不是十足的官僚。他不但当不起一个革命者的称号,而且不配做一个社会主义公民。但是,对于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罪名,我是不能接受的,是宁死也不能承认的。”周总理说:“那你可以保留思想,我们党是允许保留思想的。”

        在离开西华厅之前,周总理最后问他说:  “你今后做何打算?”章乃器说:“我是全心全意、全力投向党的,党给我处分,我愿积极接受下来,作为党对我的锻炼和考验。我和党共事已经三十年了,但仍然没有被了解,那就请再看五年吧!五年不够,也可以看十年,到那时我也不过七十岁。我现在开始就好好地锻炼体格,充实头脑,准备到时再为党工作十年。”周总理听了笑着说:“你倒真乐观呀!”在离开西华厅之前章乃器再一次地向总理重申自己的态度说:“我是永远不反党的,我要使那些诽谤的流言彻底地破产,我绝不做为亲者所痛,仇者所快的蠢人!”

        1月29 日下午,国务院第69次会议作出决定,撤销章乃器、章伯钧、罗隆基的部长职务。

        1月31曰,毛泽东发布主席令:撤销章乃器粮食部部长职务。他的全国政协常委、人大代表的资格全被撤销,只保留了政协委员一职。

        在这次狂风暴雨的政治运动中,章乃器不仅自己遭受到了灭顶之灾,而且他的家里,包括他的妻子杨美真、大哥章培、女婿尹宬也都先后被划成了右派。妻子杨美真由于政治上的压力太重,再加上别人的挑唆,学着《玩偶之家》中的娜拉,离家出走了。

        (摘自《章乃器传》,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1年1月版,定价:5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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