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烬余录

    和台湾同学一起去学校小饭馆，吃着吃着，出现形迹可疑的东西，来自发达地区的女生当时就花容失色，掩住嘴往洗手间冲。大陆同胞虽然没有同感，但自觉丢了脸，大吼一声，“老板!”老板是北方人，也不狡辩，乐呵呵道：“没事没事，今年入冬迟，小动物到现在还不肯冬眠，吃不坏肚子，没事没事。再跟他理论，他烦了，说，好了好了，这个菜算送给你们的，中午的生意白做了。”

    我不是要在这里诋毁我们的餐饮业，说实话，现在真叫“吃在上海”，什么样稀奇的东西上海没有，而且绝对是一流服务，还加上价格公道。北京来的朋友不仅艳慕我们的服务小姐美，更赞叹这里的侍应男生，一米八的个儿，低声下气地忍受顾客的脾气，“‘汤’太咸，退了!”全球化让上海又有了海纳百川的腔调。但也稀释了这个城市的荷尔蒙。所以，作为怀旧的一种方式，在社会上好吃好穿了的老同窗，常常会回到校园来，重温前现代乒乒乓乓的吆喝声。而互联网上的无数饮食演义，也多是白领灰领们离开校园后的反刍，因为在故事里，学校食堂总是第一现场。

    比如这个，说是大宝读研究生那年春天，他约了女朋友在食堂吃饭，吃着吃着，一个小强(蟑螂昵称)，大宝拨开了事；吃着吃着，又是一个，大宝再拨开，如此五次，大宝火了，他端着饭盒往食堂窗口重重一摔，刹那间，千人大食堂安静下来，无数目光汇聚在打饭的何师傅身上，只见何师傅头也没抬，从容说道：“说了多少遍了，集齐六个小强，才能换豆包一个。”

    像这样的“小强的故事”，民间流传很多，有关方面看到了，肯定恼火，家丑外扬不算，而且显然是夸大其辞，要知道，现在的学校餐厅也慢慢麦当劳化了，真要集齐六个小强，难度系数也不低。但是，当这个城市越来越彬彬有礼，吵架光火的理由越来越少的时候，我们为什么无限惆怅地怀念起小强来?不是瞎说，我的个人经验也足以表明，免费汤里的手表，肉包子里的草莓，鸡蛋里的纽扣，虽说是青春烬余录，却都成了GOOD OLD DAYS。

    最近因为参加电影节评选，集中把这几年的国产片都温习一遍，发现青春电影，还是最美的收获。《孔雀》、《青红》、《红颜》、《世界》，每一部描画的都是残酷青春，但导演的镜头不仅抒情，而且恋恋不舍，两相比较，再坏的昨天也是心头好，再好的今天也已经坏了。姐姐的降落伞碎了，青红遭遇了强暴，小云中学没毕业就怀孕，小桃被恋人背叛，青春从来没有平静过，但深深浅浅的，我们全部跋涉过来了。只是，跋涉出来以后，故事也就结束了，就像《孔雀》最后开屏，已然人去楼空。

    上个世纪60年代有一句著名的口号，“要是吃维他命犯法，我们早就吃了!”斗争到今天，已经没有什么斗争的余地，犯法是一种酷，守法也是一种酷，所以，这些年来，青春残酷电影疯一样地到处开机，大家怀念的已不再是青春，而是那个时代还能这样流血，还有这样的伤口。就像我们现在念叨小强，变态地和小强纠缠在一起，只是为了证明曾经的青春也脏乱差。

    （摘自《这些年》，东方出版社2010年1月版，定价：24.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