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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久前举办的2025中国国际时装周（秋季）上，以民族服饰元素为切入点的秀场有20余场次，苗绣、彝绣等民族服饰传统工艺成为该时装周的一大看点。近年来，民族服饰元素不仅在时装秀场中频频亮相，也成为很多国际品牌都在利用的重要设计元素。比如，有的时装品牌用通身的亮片缝缀出满族的团花图案，有的在连衣裙上运用水族马尾绣技艺，有的将侗族挑花纹样应用到品牌女装上，还有的在手袋设计中引入彝族服饰技艺。如此种种，彰显了民族传统服饰的独特魅力。
服饰是民族历史、文化、审美的重要载体
《周易》记载：“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左传》有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到了现代，穿正装意味着尊重，穿便装则给人以松弛感。所以，在遮身蔽体之外，服饰还有额外的价值和功能。
民族传统服饰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蕴含着各民族历史与文化的密码。比如，古老的苗族，5000多年来，从华东到中原、从中原到中南、从中南到西南，辗转迁徙，其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后来又有一部分迁徙至中南半岛，这种长时期、远距离的大迁徙在人类历史上极为罕见。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其迁徙的历史除了见诸民间歌谣和传说，在苗族服饰中也可见一斑。苗族女性以针为笔、以线为墨在服饰上画出种种图案，记录了本民族迁徙的历史，表达着对故土的依恋——以波浪与螺旋形状呈现的江河纹，象征迁徙过程中跨越的黄河、长江、清水江等河流；以方格图案呈现的城池纹，表达对故土家园的眷恋；以三角形或锯齿形图案为主的山峦纹，代表迁徙过程中翻越的武陵山、苗岭等山脉；“日”“月”“星”纹则象征着迁徙过程中作为方向参考的日月星辰。
通过民族传统服饰，也可以了解各民族的生活环境、历史文化以及审美习俗。比如，朝鲜族喜欢白色服饰，有“白衣民族”之称，这跟朝鲜族聚居地的气候条件有关，同时白色在朝鲜族文化中代表纯洁、高尚、善良，体现了该民族以“白”为尚的审美取向；又如，一些侗族群众穿着盛装时会佩戴三、五、七圈的银项圈，且越多越佳，体现了他们以单数为吉祥、以多为美的习俗。
民族传统服饰的制作过程，集成了纺织、染色、刺绣、织锦等多种传统技艺，是研究传统手工艺不可或缺的载体和切入点。比如，分布于贵州丹寨、三都、都匀等地的“丹都型”上衣，在衣服的领部、肩部、门襟、后背、袖口等处汇集了蓝染、蜡染、刺绣、织锦等四种传统手工艺，是多种民族服饰技艺巧妙合而为一的典范。今天无论是研究还是学习相关传统手工艺，“丹都型”上衣都被当作重要的参考样本。
民族传统服饰实物亟待抢救
尽管民族传统服饰具有重要价值，但其长期以来并未获得足够重视。一次，笔者在贵州凯里做田野调查，当地群众介绍，20世纪八九十年代，外国人以低价大量收购当地的民族传统服饰，“都是论卡车买”。其中，国外一家博物馆一天就收走了16万元的少数民族服饰，拉了整整一车。当地人觉得那些衣服很寻常很普通，于是便宜卖了。国外的机构和个人收购这些民族传统服饰，有的是为收藏和研究，更多的是为了经济利益。国外一家顶级时尚品牌每年都派专人到贵州凯里学习民族服饰手工艺，并将其运用到品牌服饰上，由于使用了古老的纯手工工艺，其服饰的品牌价值大幅提升。
今天市场上销售的带有民族元素的时装，很多都缀有彰显民族特色的绣片装饰，这些绣片有些是专门绣制的，也有很多是商家直接从收购来的民族传统服饰上剪裁而来的。一件件完整的传统服饰被裁剪成各种绣片，绣片作为装饰被缝补到时装上。时装被扮靓了，商家也获得了不菲的利润，可一件件精美的民族传统服饰却消失了。
二十年前，笔者到贵州苗寨调研，一些村民还能拿出不少上面手绣着憨态可掬动物、活灵活现花卉的传统服饰。如今再去当地，往往翻山越岭走访很多人家，也找不到一件曾经的那种服饰。偶然搜集到一些，上面图案的精彩程度与技艺的复杂程度也与多年前的不可同日而语。这意味着，流失的不仅是民族传统服饰实物，还有其承载的历史文脉、文化记忆。比如，“母花”（又称“妈妈花”）是苗族服饰的核心纹样，一张十几厘米见方的白布上，往往密密麻麻绣着几十种图案，制作苗族服饰时，绣娘们都需要照着“母花”的花样儿绣制。“母花”不仅是制作苗族服饰的辅助工具，它上面的图案还以抽象的方式记录着历史事件，体现着先民的图腾信仰以及当时人与自然的关系。苗族不同支系的“母花”具有各自的特色，彰显了民族文化的多样性、丰富性。过去这些年，大量“母花”纹样同民族服饰实物一起被卖掉、丢掉，我们因此失去很多“母花”纹样承载的历史文化信息。
传承民族服饰文化要有新思路
留住民族传统服饰，既是在抢救“衣脉”，也是在传承文脉。服饰是一种生活用品，随着生活方式和生活场景的改变，现代社会人们穿戴民族传统服饰的机会越来越少。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传承民族服饰文化？
民族传统服饰实物是民族服饰文化的载体。在服饰实物流失日益严重的当下，加强对服饰实物的收集、整理、保护迫在眉睫。可借鉴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经验，尽快建立国家、省、市、县等不同层级的保护体系，加强对民族传统服饰的收集、整理、收藏。对珍贵和代表性民族传统服饰实物应进行分级甄别，建立寻常、尚可、良品、精品、珍贵等不同等级，按照等级采取不同的保护措施。
长期以来，学界业界多关注服饰实物及其材质、技艺，对服饰背后的文化、习俗的挖掘整理远远不够，因此还要大力推动基于服饰实物的服饰文化研究。目前，很多珍贵的民族传统服饰实物都在私人藏家、时装商家手中，建议通过举办展览展示活动，打通民族传统服饰资源流动壁垒，既为民族传统服饰提供展示的机会，也为专家学者的服饰文化研究提供便利。
民族传统服饰多采用棉、麻、丝、皮毛等天然材质，易受温湿度、虫害、氧化影响，且实物展览、运输都会加速损耗，部分濒危服饰甚至无法公开展示。因此，在实物保护之外，应加快推进数字化保护。数字化保护不是简单地拍摄和存储照片，而是要用数字化手段对民族传统服饰进行全要素系统性留存，建立完整的民族传统服饰数字化档案——不仅要全景拍照留存服饰的整体款式、色彩搭配、尺寸规格、材质纹理、纹样图案等基础信息，还要留存制作工艺、穿着方式、使用场景、文化寓意等信息。
掌握民族传统服饰制作技艺的各种手艺人是民族服饰文化的重要传承者。这些手艺人多生活在乡村，由于民族传统服饰的需求量日益减少，很多手艺人“英雄无用武之地”，为了生计，他们只得改行，老手艺渐渐后继无人。传承民族服饰文化，必须让服饰手艺人重新扮演好传承者的角色。一方面，应加强对乡村民族传统服饰手艺人的培训，引导鼓励他们更好地挖掘传统图案、传承传统技艺；另一方面，可通过产业化、市场化路径，为民族服饰产品打开销路，帮助民族传统服饰手艺人在市场化环境中增强生存能力。
从根本上讲，传承民族服饰文化，最重要的是要将其融入现代生活，找到跟现代消费的连接点。比如，随着文化旅游的深度融合，旅拍越来越火，在很多景区，都能看到身着民族服饰的游客在拍写真。民族服饰手艺人及服装企业，可根据游客的需求生产制作旅拍服饰，既为游客提供旅拍服装道具，又让游客在场景化的体验中理解服饰背后的文化。又如，“悦己消费”持续升温，带动了时尚玩偶消费，也带火了“娃衣”市场——很多年轻人不仅“养”布娃娃，还要为布娃娃购买大量“娃衣”。民族传统服饰也可以做成各种缩小版的“娃衣”，那样不仅能为民族服饰开拓出新的市场，还可以培养年轻人对民族服饰文化的兴趣。
（作者：周梦，系中央民族大学知行特聘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