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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5年03月21日 星期五

    鹤鸣九皋

    作者:陈世旭 《光明日报》( 2025年03月21日 15版)

    插图:林夕傲

      中国诗歌对鹤的歌咏最早见于《诗经·小雅·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皋,水岸、草泽。鹤鸣其间,鸣声高而远。

      在古人眼中,鹤为瑞鸟,是长生不死的神禽,骑着它可上天与神仙相会:“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鹤同龙、凤、龟、蛇一样,是中国传统的吉祥图腾。鹤舞和鸣,是太平安宁的祥瑞;鹤寿延年,是生命健旺的象征;鹤羽如雪,是品格风骨的高扬;延颈鹤望,期待的是世间情义;玄鹤献珠,赞赏的是知恩图报……千百年来,风雅的中国人爱鹤、饲鹤、咏鹤、绘鹤,敬鹤如敬神物。春秋时期的卫懿公甚至对鹤赐以官位、俸禄:上者食大夫俸,次者食士俸。

      最得鹤之惠的,是中国的诗人。鹤是诗人的灵感之源。

      历代咏鹤的佳作浩如烟海。我印象最深的是唐刘禹锡的《秋词二首》之一: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诗是诗人被贬朗州时所作。正在春风得意的壮岁,被逐出朝堂,苦闷可想而知,诗人却没有消沉。《秋词二首》一反文人的悲秋传统,借鹤的冲破层云,直抒胸臆,表现出激越向上的自信。这自信,尽管染着悲剧的色彩,但阔大的胸襟让悲剧色彩荡然无存。秋高气爽,万里晴空,一鹤凌云。这鹤是孤独的,正因这孤独,气势非凡。一个“排”字所蕴含的深意,尽在不言中。鹤是诗人的自喻,诗人视鹤为不屈不挠的化身。

      鹤飞之冲霄,诗情之寥廓,雄浑爽朗,干净明快,气势磅礴,意境深远,意气高扬,留下的是一份难能可贵的浩然正气。

      鹤,又有着幽远自在的意蕴。

      北宋林逋在杭州孤山隐居,植梅养鹤,留下了“梅妻鹤子”的佳话。诗、梅花和鹤,是林逋一生的三大爱好,其咏梅佳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成为千古绝唱,以至身后咏梅之风与林逋之名日盛。而我以为最可爱者,是林逋养的鹤。他常常放飞白鹤,自己坐在屋前,仰面陶醉于它们在云间的翩跹。有时出游,家里来了访客,家童便将鹤放出,鹤在半空中看到林逋,就会飞到他身边盘旋,让他回家。

      我颇遗憾没有读到林逋咏鹤的诗作。好在,在他之后,北宋有的是咏鹤的大家。苏轼的诗里就常常出现鹤的意象。他对鹤推崇备至,常将鹤与龙凤鸾鸟相提并论:“白鹤不留归后语,苍龙犹是种时孙”(《竹阁》),“鹤老依乔木,龙归护赐书”(《独游富阳普照寺》)。

      苏轼之爱鹤咏鹤,形成了他对鹤的独特审美。他钦慕鹤、松的高洁:“鹤作精神松作筋,阶庭兰玉一时春。”(《醉题信夫方丈》)在他看来,肩负僧职的友人惠勤和身在官场的自己一样“为物所縻”,如“轩轩青田鹤,郁郁在樊笼”(《僧惠勤初罢僧职》),他期盼着终有高鸣远翔的一天,“千古华亭鹤自飞”(《宿州次韵刘泾》)。

      从1071年自请外任始,苏轼的为官之地杭州、密州、徐州、湖州均为鹤的栖息地,鹤伴随了他大半的仕宦生涯。

      苏轼的《放鹤亭记》把爱鹤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山人张天骥隐居于彭城西南云龙山,后迁于东山之麓并作亭其上,自驯二鹤,朝放而暮归。时任知府的苏轼与之交谊甚厚,常带宾客、僚吏上山往见山人,屡次大醉而归。《放鹤亭记》说“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他赞美鹤“清远闲放,超然于尘垢之外”,“故《易》《诗》人以比贤人君子”,用高飞入云的鹤比喻不屑于争权夺利的君子。记后附以精彩的《放鹤》与《招鹤》二歌,鹤翔翩翩,情韵婉转,为全文画龙点睛:“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宛将集兮,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屦,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放鹤》摹写鹤的自在逍遥,展现一种隐士风采;《招鹤》借山人之口呼唤仙鹤归来,表达一种醉心山林的情思。以放鹤始,以招鹤结,在散淡飘逸的如歌行板中,点出主旨,写尽心境。寄情于鹤,将身比鹤,两首歌均融人与鹤为一体;鹤是人的精神寄托,人是鹤的知心伴侣。

      《放鹤亭记》直言,南面为君不如好鹤的士人,可以怡情自得。

      在失意之时,听说友人被罢官出京,苏轼作诗唱和友人:“独鹤不须惊夜旦,群乌未可辨雌雄。”(《和刘道原见寄》)他以鹤与乌比拟贤人与小人,把同道喻为在午夜高声长鸣的鹤,把得势者喻为一群阴阳莫辨的乌鸦。鹤给了他想象的翅膀:“人间俯仰三千秋,骑鹤归来与子游。”(《送蹇道士归庐山》)暮年度岭北归,他写下:“试看披鹤氅,仍是谪仙人。”(《临江仙·赠王友道》)被贬黄州,前途渺茫,他满不在乎:“却后五百年,骑鹤还故乡。”(《戏作种松》)

      在黄州的三年,苏轼的文学创作攀升到了巅峰。其中,鹤功不可没。《后赤壁赋》前段写登临绝顶所见,中段笔调突转,着重写了一只横江孤鹤:“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孤鹤形象,是《后赤壁赋》的神来之笔:虽孤独寂寞,但不失高贵优雅,是那样的超凡脱俗,自由自在,这正是诗人高尚追求的寄托。

      相对于林逋的遗世隐逸,苏轼赋予了鹤更丰富积极的内涵。

      鹤是无数杰出诗篇的灵魂,也是我的精神偶像。

      我曾在一个深冬的早晨,跟随摄影家去候鸟保护区亲近越冬的鹤群。那里是云的故乡,水的故乡,生命的故乡。

      是鹤的故乡!

      那日,鹤群遮天蔽日。

      长羽临风,翩跹而来;长喙含云,吟哦而来;长跖踏浪,高蹈而来。

      仙子一样尊贵,少女一样纯洁,士大夫一样优雅。

      阳光温柔而轻盈,漫天是惊心动魄的鹤舞;辽阔明亮的湿地如镜,跃动着精灵的倩影。

      我之所以喜欢鹤,首先在于鹤有洁癖,它们是那么爱惜自己的羽毛,鹤羽是圣洁的象征。鹤又是云、水、阳光孕育的骄子,它们为瑰丽的高空所吸引,以霓裳般的羽翼穿行于风云间,演绎了一种灵动而纯粹的美。

      每当看到鹤,我就会想起先贤对鹤的歌咏,想起他们将鹤视作一种文化精神的载体,想起他们崇尚和追求的人格、品性:昂扬、淡泊、高洁。

      (作者:陈世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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