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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4年11月24日 星期日

    广陵旧巷筑新园

    作者:谢明洋 《光明日报》( 2024年11月24日 09版)

        祥庐入口窄巷被凌霄覆盖

        叠秀山房的书房窗前景致如画

        叠秀山房读书楼前的湖石假山

        听雨书屋庭园的山水空间

        雪后的时晴山房庭园

      汉字“園”,包含了边界、土丘、水池、树木四个要素,提示“园”是由人工营造的山水自然环境,《说文解字》阐释“园,所以树果也”。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记载了秦之旧苑“上林”放养禽兽供天子校猎的靡丽场景。直至魏晋,江东名士张翰于《杂诗》中写下“暮春和气应,白日照园林。青条若总翠,黄华如散金”,首次提及“园林”一词,借美景寄幽思。由此,树果之“园”与蓄兽之“林”相结合,在漫长的历史变迁中被人们不断地想象和塑造。人们以造园感怀故土,写仿仙境,追寻诗意栖居的理想家园。知名学者钱穆曾说:“中国人的亭园布置,只在家里庭院的一角落,辟出了一个小天地,一花一草,一亭一阁,莫非艺术境界。”

      在诸多园林胜境中,与苏州藏于深巷的文人园林、京城富丽端正的官宦园林不同,扬州的园居不仅是士流名族的雅集会所,更是普通人自然而然的生活日常。

    绿杨城郭醉轻烟

      吴王夫差开邗沟、筑邗城至今,扬州已历经2500余年岁月沧桑,历史的文脉轨辙在城市肌理中不断交错叠燮,成就了今日美丽的园林城市。在唐代,扬州“园林多是宅”,明清时期更是“扬州园林甲天下”,民间造园风气长盛,几乎家家户户建有庭园。清代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记载有数百座园林,我国古代造园名著《园冶》便成稿于扬州府仪真(今仪征市),作者计成最重要的园林作品影园、寤园亦处此地。

      至清末民初,运河废弃,铁路开通,随着经济的衰落和战乱侵扰,扬州大小园林日渐荒芜。现存旧园大致有三类:一是蜀冈——瘦西湖一带依托皇帝南巡发展起来的、具有公共性质的山水游园,如卷石洞天、净香园、凫庄;二是在运河疏浚基础上以盐商为主体营造的私园,如个园、何园、小盘谷;三是寺观衙署园林,如大明寺西园、平山堂、史公祠。

      也许是因为人们对旧园的追忆和对园居生活的向往,20世纪90年代以来,扬州城内及周边涌现出大量由政府主导规划,业主出资,非遗传承艺匠与当代本土设计师等共同参与营造的私家园林。

      今日扬州广陵区内,逾5平方公里的旧城基本完整保留了明清时期的街巷格局。住宅院落不像京城合院方正规整,通常前屋、中庭、后院等屋院大小不一,相互渗透勾连,其间产生的许多不规则空间,反倒是成为理想的构园环境。园主们将“壶纳天地”的智慧融入日常生活,通过精心安排拳山勺水,引导观者感受宇宙万象和勃勃生机。

      从东关街的叠翠、叠秀山房,木香巷的木香园,甘泉路的滴翠园,到郊县陈园、燕燕居、梅园等,陆续新建的近300座小园,如毛细血管般布于偏街深巷,丰富并优化了城市的肌理。它们大多在几十到几百平方米间,山水、亭桥、花木皆备,以传统园林营造理法结合当代建造技艺精雕细琢,构成既适宜当代民众日常生活又承载着城市历史记忆、充满诗情画意的人居环境。

    片石微花香月影

      园林以山水为骨血,草木为肤发,生机为气韵。在扬州,私家庭园的亭廊、叠石、花木和空间中蕴含的生趣,共同营造出“方寸之间见乾坤”的壶中天地。

      扬州地处运河枢纽,水网密布,扬州人却偏爱山林,宅园营造追求推门见山的居游意趣,由此发展出以水上贴壁山房为特点的扬派叠石。如分峰营造四时之境的个园四季假山,再现桃源仙境云水空间的小盘谷,以及蕴含禅宗智慧“镜花水月”的片石山房等。随着技艺的进步,当代扬州庭园叠石更加体现出中空外奇、潇洒飘逸的特点,在极小的尺度中通过飘、挑、飞、插等方式与屋廊院墙巧妙重构空间关系,尤其在光环境与生态设计方面体现出强烈的现代性。如位于东关街个园西侧的叠秀山房,由于其精彩的叠石艺术,与东关街上其余5座园宅共同荣获2023年度“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杰出奖”。山房出入口由一座湖石假山分隔,山腹部中空,下有清澈鱼池,池中数块奇石涩浪联系起交通路径。山体架设在院墙顶部并与二层书房连接,向外探向城中街巷,向内延展至书房南向的玻璃窗外,围合成穴。坐在书桌前,窗外的玲珑山石通透多姿,仰望可从山石缝隙间窥见天空云影,前观可见框景中层叠的古木修竹,俯瞰则可赏池中游鱼,令人在方寸空间中感知自然万象,浮想联翩。

      在东关街中段一无名小巷尽头,有座小园名为“祥庐”。入口宝瓶门后是幽深的青砖窄巷,被铺天盖地的凌霄包裹,绿浪中隐现的橙色微花提示着空间的层次,带来阵阵幽甜。庐中庭园不足五十平方米,故紧贴三面院墙叠山筑廊。山上角亭与主厅高低相对,亭下凿深池,池上架一红色小桥,仿佛过桥后便可进入山林一般。园内花木有五十余种,墙垣山石上布满的紫藤、金银木、常春藤等被牵引出笔墨般的姿态,密集的屋院不仅不觉逼仄,反倒显得丰富深邃而生动活泼。知名学者许少飞描绘道:“四壁攀满苍翠络石,苔藓绣于石上,小草生于砖隙,池边古井石栏,令人怀古,檐下题刻,发人幽思。更处处花承木映,藤绕蔓悬,又怎不令小园风韵无限?”

      绘画讲求气韵生动,造园则讲究风水和合,生机勃发。庭园的气韵在于生境的营造,一方面在叠山理水时需遵循“山贵有脉,水贵有源”,虽是拳山勺水也应按照风水形势走向统筹安排,使得山因水活,水随山转,进而水土丰盈,鱼游蛙鸣,鸟语花香,可以日涉成趣。另一方面,生境的感知更多依靠五感和心灵的浸入,气味、温度、声音,乃至风花雪月的意境都会深深触动人们的记忆和情绪。无论是城市山林间弥漫的木樨蜡梅馨香,伴着雨打芭蕉的古琴长啸,还是夏日拂过池水、透过花窗送来的微风,冬日午后晒暖的木椅,都带给人们真切的、活泼泼的、来自生命本真的存在感。

    小园续写四时春

      当代扬州园林的复兴,体现出非遗传承与城市更新的奇妙交融和相互增益。古代造园艺术不再依附于博物馆遗迹或刻意复建,而是在扬州的旧巷民居重新苏醒、生长,枝繁叶茂起来。造园人互相欣赏学习,切磋心得,民间以园会友的生活风尚蔚然兴起。数量仍在不断增长的新私家园林,逐渐疏通了老旧社区拥塞杂乱的街巷,每当一处动人的小园落成,都会吸引周围居民前来玩赏,而后自发地清理杂物垃圾,帮忙植树栽花,引水置石,共同维护、提升着周围环境的品质。

      扬州人珍爱老屋旧物和传统技艺,不少砖雕木构等老物件在民间收藏家间流转,懂得叠石盆景的非遗传承匠人也常参与设计施工,催生出如滴翠园、听雨书屋、墨池、半隐阁等一批秉承扬派造园范式的作品。这些园子往往以山石花木、半亭半廊消隐围墙边界和建筑边角,屋院内外联通,空间深远,主配景物错落有致,给人身处层叠而连绵不尽的自然之中的感觉。也有些园主人尝试结合当代生活方式创新园景,如时晴山房、秀目园、飞猫乡舍等“网红庭园”。此类园林布局仍遵循旷奥、疏密、抑扬、虚实的传统空间结构,却有风铃秋千伴古木,玫瑰鸢尾配藤萝,彩色桌椅点缀池岸,鸟舍猫架掩映山石。这些小园像一颗颗碧玉明珠,连缀在街巷的长藤上,点亮幽深的角落,生生不息。

      园林是优美的物质空间环境,更是城市文化精神的载体,园主们的经历、志趣所留下的气息和痕迹,书写着这座城市的灵魂。

      扬州的每处园子都生发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如桐林堂主人马维衡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广陵琴派)代表性传承人,园中陈列历代名琴,开设斫琴工坊,每逢良辰美景,园中雅乐升平,风雅无限;虹桥书院的主人、诗人蔡明勇常在园中举办吟诵会,仿若兰亭雅集,于山水清音间觅知己;忠贞园的主人卞正安是古建专家,常年园居潜心研习传统木作技艺和造园理法,巧手营造中式园林;帆圃的主人、学者韦明铧在园中完成《扬州文化谈片》等七十多部著作,园内藏书汗牛充栋,国内外访客络绎不绝;迎曦园的主人李耀谦是中医“谦”字门传人,他在园中行医著书,完成了《谦字门鳞爪》等专著……这些新生的园林如《扬州画舫录》中记载的影园、休园、街南书屋、小玲珑山馆一般,园主人集聚同好,师道传承,使得园林成为城市文化或技艺萌发的场域。

      于精微处见广大,从管隙间窥天地,扬州园林以小见大的营造艺术体现出东方传统美学中极具魅力的部分。居游于城市山林之中,与清风明月相伴,时光慢了,感受敏锐了,心境安详了,人们得到的是身心的愉悦和审美的满足。自觉生长着的广陵新园,不仅回应了人们诗意栖居的愿景,也延续着“以园亭胜”的千年古城文脉。

      (作者:谢明洋,系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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