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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4年08月21日 星期三

    巴金:让生命开花

    作者:王秀涛 《光明日报》( 2024年08月21日 14版)

        巴金(1904—2005)

        《寒夜》 外语译本

        1980年,巴金(右)与曹禺在巴金寓所散步

        1980年春,巴金(右一)与冰心(右二)访日期间留影

      【追光文学巨匠·纪念巴金诞辰120周年】  

      我们仍然需要巴金,这是今天很多人的共识。虽然巴金写作所面临的时代已经远去,但巴金一生的思考、探索、追求、奉献仍是值得继承的精神遗产,我们今天还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温暖和力量。他在作品中的真诚与热情、信仰和理想、挣扎和呼喊,还是能让我们从中汲取“让生命开花”的勇气和希望。巴金的存在显示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精神高度,代表了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良心。作为二十世纪读者最多的作家之一,他的文学已然超越了时代,获得了某种永恒性的价值。

    1 拒绝无病呻吟,每篇文章都是“有所为而写作”

      巴金的文学观是非常明确的,他拿笔写作并不是出于文学的目的,完全是为了给自己的思想找到表达的途径,为自己的情感找到宣泄的出口。他和鲁迅一样并不追求所谓“文学家”的名头,甚至声称“我不是文学家”。

      相比于文学,巴金其实更希望从事实际的工作,“去做一点有用的事情”。他甚至认为,当一些人正为着光明、爱、幸福而奋斗、受苦以至于死亡时,那种躲在书堆里用稿纸消耗生命的行为是“伪善”甚至是“该诅咒”的。因此巴金投入很大精力经营出版社,主编书籍和报刊,参与现代中国文化建设和文学救亡的具体事业,同时也扶持了一大批青年作家,通过这些实际的工作来实现作为知识分子的价值。

      巴金的文学观念受到“五四”的影响,他曾坦言自己是五四运动的产儿,之所以没有走上邪路,“正是靠了以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为首的新文学作品的教育。它们使我懂得爱祖国、爱人民、爱生活、爱文学”。同时,巴金的文学创作从法国开始,伏尔泰、卢梭、左拉等人对他思想观念和文学观念的形成影响颇深。从在法国创作的第一篇小说《灭亡》开始,巴金的文学创作就一直致力于社会批判,试图改造不合理的制度和旧的传统观念,控诉、揭露专制和黑暗,追求光明和自由。因此他的写作拒绝无病呻吟,每篇文章都是“有所为而写作”,他始终关注的问题是怎样生活得更好,或者怎样做一个更好的人,或者怎样对国家、对社会、对人民有所贡献。因此他的文学创作始终是从社会状况和现实人生出发,目的是实现文学的现实功能。

      在文学创作之前,巴金试图通过社会运动改变现实。他十五岁就接触无政府主义的思想,并成为热情的无政府主义者,希望通过行动建立一个平等、公正的世界。但他对无政府主义并不是教条式的接受,而是想从中找到人生和社会的出路。巴金反对从理念和口号出发把“主义”教条化,曾经批评那些以思想为“原理”的做法。在他看来,原理“应该应用到实际问题上,由实际问题来证明它。假若原理不能解释实际问题时,我们也不妨修正它”。因此他对于无政府主义从不是全盘的接受,而是以一种开放的态度在现实中加以改造,并与爱国主义、人道主义等其他思想相融合。正因为如此,1936年,就徐懋庸对巴金的批评,鲁迅进行了反驳,高度肯定巴金是“在屈指可数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即使有“安那其主义者”之称,但他“并没有反对我们的运动,还曾经列名于文艺工作者联合的战斗的宣言”。就像1941年巴金在小说《火》第二部的后记中所说,他虽然信仰国外的无政府主义,但仍然是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看事情、发议论,并非机械演绎某种主义和思想。

      值得注意的是,巴金注重文学的功用性,他明确说他关于抗战的小说《火》是“一本宣传的东西”。不过,文学在宣传、教育等方面的特有价值只能通过“文学”的方式来获得,因此他的作品始终遵循着文学创作的一般规律。1934年,巴金在面对“没有从现实生活出发”的批评时,反驳批评者不顾及构成作品的艺术条件,只是用一个模子来批评作品,用政治纲领的模子来框作品,他认为这是对文学的伤害。巴金也反对理念化、口号化的写作,他说之所以在《寒夜》中最后照“批评家”的吩咐加一声“哎哟哟,黎明”,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些被不合理的制度摧毁的人已经没有力气呼唤“黎明”了。这种立足于现实和人的写作,赋予其作品既属于时代又超越时代的特质,在某种意义上获得永久性价值,这也是他在今天仍然深受读者喜爱的一个重要原因。

    2 好的文学作品是指路灯,好的作家是人生教师

      “人为什么需要文学?”对于这个问题,巴金的回答是:“需要它来扫除我们心灵中的垃圾,需要它给我们带来希望,带来勇气,带来力量,让我们看见更多的光明。”

      事实上,探索人生、寻找人生的出路正是巴金走上文学道路的出发点。他始终信奉高尔基的一句名言:“一般人都承认文学的目的是要使人变得更好。”巴金的写作一直在回答“怎样做人?怎样做一个好人?”的问题,他的理想也一直未变:让每个人都有住房,每张口都有饱饭,每颗心都得到温暖……

      巴金的文学始终关注青年群体。他希望青年有更好的人生,并通过笔下人物的彷徨、挣扎和选择试图为他们指出一条未来的道路。《家》就是以家族中的青年为原型的,巴金想要通过小说为同时代的年轻人控诉、申冤。他看到了太多官僚地主家庭中青年如何失去了自由的权利,看到太多青春的生命遭到戕害,因此在作品中对青年的命运感同身受,并把自己也放进这些人物的生活中,和他们一起经历情感的波动。在创作《灭亡》《家》等作品时,他和书中人物一同生活,一起哭,一起笑,写的时候,仿佛在跟他们一同受苦,一同挣扎。“青春是美丽的东西。”这构成巴金创作的动力和源泉,他就是要站在青年的一边,为青春和生命的自由发展而写作。

      巴金关注青年,目的是要为他们探索如何实现生命的价值。在他看来,人生唯有和生活进行搏斗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1931年在《〈激流〉总序》里,巴金写道:“生活并不是一个悲剧。它是一个‘搏斗’。”要实现自由和理想,只有靠自己奋斗才能获得。另外,牺牲和奉献也是实现生命价值不可缺少的。他主张“生命的开花”,也就是说,“人活着,不是为了白吃干饭,我们活着要给我们生活在其中的社会添一点光彩。只有为别人花费了它们,我们的生命才会开花。一心为自己,一生为自己的人什么也得不到”。在这里,“生命的开花”意味着个人的生命要融入群体的生命才能实现更高的意义,因为“个体的生命容易毁灭,群体的生命却能获得永生”,哪怕牺牲自己的时候也不会孤独,因为“他所看见的只是群体的生存,而不是个人的灭亡”。在抗战中,个人就要融入民族这个整体,哪怕为民族的生存奋斗到粉身碎骨,“我们也决不会死亡,因为我们还活在我们民族的生命里面”。巴金所指出的新生和出路,坚定了一大批青年追求光明和真理的决心,很多人因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巴金始终关心自己的文学能给读者带来什么,他要把从前辈作家那里得到的火种传给别人,“要做一个在寒天送炭、在痛苦中送安慰的人”,要把自己的同情、爱慕、眼泪分散给别人,这是作为一位作家应该具有的道德感。巴金认为文学具有两大作用,潜移默化、塑造人们灵魂的作用和宣传的作用,而前者更为重要,因为它会使作品具有“一些带永久性、长期性的东西”,让作品获得较长的生命力。因此,他非常重视文学对人的教化功能,认为好的文学作品常常是读者的指路灯,年轻读者更容易把作家当作他们的人生教师。“究竟给读者什么呢?是养料还是毒药?”这是每个作家必须考虑的问题。巴金正是通过“好的文学作品”获得了很多青年人的欢迎和认可,因为他的小说给了他们“一个疼痛的针砭,当头的一棒”,美好的结果是“他们都被唤醒了”。

    3 掏出自己燃烧的心,讲心里的话

      巴金从不把小说当作纯粹的艺术来看待,他认为作家不同于文学教师和评论家,不会刻意关注“人物要怎么样,情节要怎么样”这样的文学知识,相反,他写文章的时候,“常常忘记了自己,我简直变成了一个工具,我自己几乎没有选择题材和形式的余地”。他的作品不靠技巧取胜,而是掏出自己燃烧的心,讲心里的话,真诚与热情是他最重要的“武器”。他晚年所创作的《随想录》是以极大的勇气“讲真话”的文学典范,就像他曾经说过的,写作的最高境界绝不是完美的技巧,而是高尔基草原故事中的勇士丹柯,“他用手抓开自己的胸膛,拿出自己的心来,高高地举在头上”。

      巴金作为具有世界视野的作家,从域外汲取了丰富的文学养料,在第一位老师卢梭的《忏悔录》中学到诚实,不讲假话。他高度评价《悲惨世界》和《复活》不是乔装打扮、精雕细琢、炫耀才华、卖弄技巧的作品。他把托尔斯泰当作一面镜子,“人不能靠说大话、说空话、说假话、说套话过一辈子”。这些评价反映出巴金的文学观念是非常朴素的。他从不想通过打扮自己取悦于人,更不用花言巧语编造故事供人消遣。在巴金的作品里,很少看到复杂的技巧、花哨的语言、含混的隐喻或者暗示,因为他所追求的是更明白、更朴实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思想的表达、作者对社会和人生的把握、反映时代的深度和广度,这些才是文学魅力的来源,才能更直接、更有效地实现文学的功能。

      相比文学技巧,巴金更看重情感的真挚和真诚。他希望用真情实感感动别人,明确表示不喜欢那些浓妆艳抹、忸怩作态、编造故事、散布谣言的作品。他拒绝成为那种“玩出种种花样”的“纯粹的作家”,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让作品成为“藏书家的所谓珍本”,成为“风雅绅商沽名钓誉的工具”。他曾经坦言创作《家》不是用文字技巧,而是用真实情感打动读者,鼓舞他们前进。在《沉落》中,同样没有含蓄、幽默、技巧,但是里面跳动着这个时代的青年的心。巴金对内容至上的追求使得他的作品充满着朴素、真诚而又感人的力量,也更容易实现他所要达到的文学目的。

      为达到这样的文学效果,巴金强调作家人格的重要性,强调生活和写作的统一,注重作品与人品的一致。作品要表现出作家的人格,而不能隐瞒作者的内心,因此他十分厌烦“那些装腔作势、信口开河、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红的这样一种文章”,甚至认为“即使它们用技巧‘武装到牙齿’,它们也不过是文章骗子或者骗子文章”。在巴金心目中,“讲真话”就是作品与人品相统一的典型体现。在作品中,他力求把自己写进去,把自己的经历、情感、思想写进去。

      有人问巴金:“你是不是有一把钥匙,不然你怎么能打开年轻人的心灵之门?”他回答道:“我哪里有什么秘诀!我说过我把心交给读者。”晚年巴金更是通过《随想录》直面自我,“狠狠地挖出自己的心”,勇敢坦露自己的短处,真诚地反思历史和过去。其反思的深刻性和彻底性在二十世纪的作家中是罕见的。巴金的“讲真话”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其影响已经超越个人,成为反思知识分子立场和操守、事关民族进步和社会发展的重要思想资源。

      对读者的重视使得巴金一向保持着与读者的联系和沟通。在他看来,作家靠读者们养活不仅是因为读者买了书,更重要的是读者给作家“送来精神的养料”。这些养料成为作品的重要素材来源,所以他说自己写得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和读者联系最密切的时候。同时巴金也极为重视读者评价,认为作品的最高裁判员是读者,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都是靠读者保留下来的,读者的接受和认可才是实现作家价值的最终途径。无论如何,文学只有做到“群众能接受,群众会喜爱”,才是真的有成绩。这仍然是今天的文学应该具有的一种意识:文学作品只有被读者所接受,才能真正成为时代发展进程的参与者和见证者。

      (作者:王秀涛,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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