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医者讲述】
医生作为一种职业,其内涵一直在发生变化。从理发店门口的旋转三色柱到手术台上的柳叶刀,体现着医生临床治疗专业性的职业构建;从赤脚医生到SCI论文,则是从单纯的临床医生向探索前沿健康领域医学科学家的职业塑造。
如果说校园里的学习是一条笔直的、向上的直线,那工作后的状态更像是一条螺旋。在人口结构变化和医疗技术发展的新背景下,在学科融合和交叉的新趋势下,医生需要学会理解、发掘或应对自己不熟悉的新问题,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的责任。于我而言,相较于技术、理念上的学习,这种对盲点的揭示更让我醍醐灌顶。
实习时,我觉得腹股沟疝修补手术很简单,且已经接近完善,进一步发展的空间似乎不大。但成为一名疝和腹壁外科的专科医生之后,我开始了解和认识到当前手术方式的短板:合成补片的皱缩、移位和耐感染性问题,生物补片的局部炎症反应和远期复发风险等,这些都需要改善。而身份的转变同样会带来认知和思维方式的转变。疝手术的术后感染,在教科书上只是短短几句,考试时可能只是一个选项。但在自己亲自接诊、负责管理几位疝术后感染的患者,面对红肿的伤口、流脓的窦道,高风险的手术、漫长的恢复,就会对这看似简单的手术心生敬畏。
4年时间,我不断“揭示盲点”,完成了住院医师和专业医师规范化培训,从一名住院医师成长为一名主治医师,开始学着独当一面;实现了从助手到主刀的转变,在每天的手术中不断提升自己的操作技能,力求精益求精;利用新科室的机会,认识和理解运行和管理机制,努力成长为科室骨干。离开校园却仍有学习的体悟,正所谓“从无字句处读书”。我去年担任科室医保管理员的工作。相较于微观上治愈一位患者,我发现这样的工作正使医疗资源的分配更合理,同样富有意义。于是,责任转变为新的热爱。医保支付改革后,医生成了患者医疗费用的管理者和责任人,这是时代发展带给我们的新变化。还记得朱苏力教授在北大法学120周年典礼的致辞中说:“在未必衷情的领域,创造你的热爱”,大抵就是如此。
医生是需要终身学习的职业。医疗技术和理念日新月异,医学发展的火花每天都在喷涌。学科之间的不断碰撞,也会用很多案例提醒我们:患者不会按照书本里描写的那样生病——
我们曾接诊过一位膈疝的青年女性,她的膈肌出现缺损,小肠、结肠、肾脏、部分肝脏都移位进入了胸腔,复杂的管道结构走行、广泛的粘连和术后相关脏器功能的恢复,给手术带来全新的挑战;一位食管裂孔疝合并胃扭转的老人,他的胃先后沿两个轴线分别扭转后形成粘连,反复折叠起来的胃使他无法进食,糟糕的营养状况使本就复杂的手术风险进一步提高;一位腹股沟疝的患者,因患者一直拖延不想看病,疝囊逐渐增大至篮球大小,大量腹腔内的肠管、网膜等脏器移位,肌筋膜组织失去强度乃至直接缺损,挑战了腹股沟疝修补手术的极限;另一位在外院行腹股沟疝修补术后出现反复泌尿道感染的患者,镜下发现疝修补手术置入的补片侵蚀了膀胱,让我们对手术置入补片的形状有了新的改进……
的确,当循证医学无法发挥作用时,我们必须通过自己在临床的摸爬滚打,在不同学科的交汇和融合下,将这些经历和见识内化成一种“经验”——经验并不是循证的反义词,循证能指导经验,而经验能推进、转化为循证。
第一次参与抢救,第一次上手术台,第一次面对患者期待……这些第一次,让我养成了从不同视角看待疾病和生命的习惯。但面对患者时,我始终心怀敬畏,对疾病的诊断从定位到定性,一丝不苟。从师渡到自渡再到渡人,选择医学,也就选择了做一辈子的“医学生”。
(作者:彭鹏,系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疝和腹壁外科主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