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陂田绕郭白水满,戴胜谷谷催春耕。”春天的田野,沉睡了一冬的泥土在雨雪的浸润下变得酥松软绵。清晨,父亲扛着犁耙、赶着水牛,兴冲冲地来到地头。休养了一冬的水牛膘肥体壮,浑身蕴藏着使不完的劲儿,只待套上牛轭,听鞭子在风中那一声脆响……
父亲从容、安详地掌稳犁把手,水牛不疾不徐地拖着犁头。那锃亮、尖尖的铧口像一支笔,父亲则是握笔的诗人,全部灵感聚集于笔端,在大地上书写通往丰收之路的生动诗行。
常言道:“耕田如绣花”——犁头不能太深,深了牛拉不动;也不能太浅,浅了下面的土翻不上来。犁头所到之处,可谓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到了转角处,父亲“啵啵呢呢”地吆喝水牛调头转身、换行再来,人与牛配合得好生默契。深耕后的泥土环环相扣,流线般整齐排列着,准备接受阳光的洗礼。
翻耕好的土壤冒着热腾腾的地气,散发出特有的芬芳。此时,沉睡了一冬的折耳根、野芋头也被翻了出来,引得幺妹提着小篮筐跟在后头乐此不疲地捡拾。这个时节,大地成了一个神奇的舞台,蓝天做帷幕,白云为布景,金灿灿的油菜花、青翠翠的麦苗和敦实实的耕牛就是故事的主角,还有那催工的阳雀在枝头上声嘶力竭地叫唤着“修沟……淌水……”。
几场密匝匝的春雨让山间田野变得鲜活起来,灌木乔木吐出不少鲜枝嫩叶,叶面仿佛涂抹上一层清新的油彩,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耙田时,父亲先给地里放满水,然后用木耙反复耙。木耙钉有四五寸长的铁齿,在水牛的拖拉下来回揉搓,将田泥捣弄得又碎又细,直至变成泥浆,再用抽板垒好田埂。父亲说,垒田埂可马虎不得,若是被黄鳝打洞漏了水,返工费力费事不说,还会耽误农时。
耕作靠近河边的水花烂田,父亲往往选择风和日丽的晴天。烂田多年被水浸泡,稀泥没到人的大腿处,每一犁下去都颇费力气,速度慢得好似蜗牛爬行。此外,还要把裸露出来的稻桩翻埋进软泥里沤烂,变成养田的好肥料。耕完一块烂田,牛变成了泥牛,人也变成了泥人。好在烂田只犁一次,插秧时再耙平就算大功告成。
遇上春旱的年头,父亲借用抽水机把水从低处的河滩抽往高处的田垄,或者给桶状的戽斗拴上两根绳子,找个帮手配合着一起戽水浇田。
耙好田后,父亲会把圈里的牛粪用钉耙挖进粪箕抬出来,堆放在屋檐下发酵,再一担担挑进田里撒匀。如果是离家较远的水田,就在山坡上割些嫩蕨萁,用脚踩进软泥里发酵、腐熟,待田水呈黑色时,上好的绿色有机肥就沤成了。
无论是“春天深耕一寸土,秋天多打万石谷”,还是“春耕不肯忙,秋后脸饿黄”……这些充满经验和哲理的农谚,无非在告诫我们:耕田如绣花,洒下一滴汗,收获一粒粮——只有脚踏实地不偷懒,播下的种子才会生根、发芽、开花、结实,才会迎来丰收的喜悦和幸福。
如今,又到春耕时节。微耕机穿梭在田间地头,极大地提高了劳动效率,农民早已从繁重的农事劳作中解脱出来,犁耙也进了农耕博物馆。此刻,我的思绪却飞回到家乡的田野——那是一幅清晰得挥之不去的画面:古老的犁铧唤醒了沉睡的大地,催工的阳雀声嘶力竭地朗诵着农谚;乡亲们把腰弯成弓的模样,仿佛在亲吻泥土,给大地梳妆;而那些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种子和秧苗,则蓬勃着生生不息的力量,搭上时代的列车一路飞奔,留下满眼希望与满心欢喜……
(作者:李海培,系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