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枫叶如花》让我们看到了越剧编创演的全方位突破和富有现代特色的审美效果。越剧在上世纪末和新世纪都曾经经历过艺术形态的多元化发展阶段,以浙江而言,主要是从本土化和现代性两个分支进行艺术表现形式的探索。例如对传统形态进行提升的《五女拜寿》、男女合演表现本土人文的《九斤姑娘》和茅威涛从《陆游与唐琬》《孔乙己》到《春琴传》《四川好人》的系列人文探索剧目。近年来,越剧的创作依然繁荣,越剧《枫叶如花》则在越剧创作繁荣的基础上,进行了越剧创新的探索。
该剧的突破首先在题材与结构上。越剧以古装戏为主,上世纪八十年代到现在,也有不少农村题材的本土化创作。虽然也有一些类似《杨开慧》《江姐》这样的革命题材,但大多数还是对其他剧种的模仿或移植。而以隐蔽战线上的英雄事迹作为原创剧目题材,《枫叶如花》的编创无疑会在各个领域面对挑战。浙江小百花越剧院和浙江越剧团的创作者破格立戏。在时空的结构上,本剧打破了一般戏曲的线性结构。在写意性的主题曲之后一开场就是“台北马场町刑场”。应该说这个结构首先放弃了作为戏曲“谍战剧”的整体悬念效果。导演和编剧把一般戏剧的“引子戏”或“定场白”变成了类似史诗歌剧中的雄壮序曲场景。而在剧中的“海边追捕”等场景的舞蹈、音乐设计上,也可以看出编导对音乐剧的借鉴。
戏曲是以“角儿”为中心的演剧艺术。越剧仅在浙江就有获得梅花奖的国家级优秀演员十几位,本剧的女主角王滨梅是其中一位。在《枫叶如花》中,王滨梅一改往常越剧女主角的柔美形态,将以“红色女特工朱枫”为原型的主人公“华枫”塑造成一位“有爱有情有义”的血肉丰满的戏剧人物。作为一名党的地下工作者,华枫“有胆有识”,更有着因信仰而坚硬如磐石般的意志。王滨梅曾经出演过“秋瑾”“江姐”,《天之娇女》中的“高阳公主”等角色,她能够成熟驾驭顶天立地的女主人公形象。生活中的她身材为中等偏上,但在舞台上挺直的腰身加上坚毅的目光,再加上“快板”“叠板”转换自如的唱腔都为她的气质融合成鲜明的角色创造了条件。戏曲大家王国维曾说“美之一为优美,之二为壮美”,而王滨梅将二者在本剧中兼容并蓄,并通过戏曲原有的“手眼身法步”体现得淋漓尽致。
让我更为惊叹的是剧中三位男演员的精湛演技和对女主角的相携相衬。浙江几十家国有越剧团和数百家民营院团基本都是女子越剧,仅省团和杭州市越剧院尚保留男女合演。这次扮演军统处长的华渭强、扮演参谋次长的张伟强的表演堪称精彩,将王滨梅饰演的“华枫”的坚贞与大义凛然衬托得令人信服。
更难得的是,本剧从角色出发,从戏剧情境和人物塑造角度来设计唱腔,打破了越剧唱腔流派的僵化与壁垒。王滨梅不拘泥于自己擅长的吕派、金派、傅派,华渭强则将张(桂凤)派、尹派、范派、徐派、毕派融会贯通。越剧味道依然,品鉴起来则新鲜入情。
四年前,《枫叶如花》创作初始时,越剧界不少人担忧,像《枫叶如花》这样的探索会不会对原有剧种的风格和特色形成相对弱化,甚至会使剧种风格趋于模糊。随着该剧的不断打磨提高,并被全国观众喜爱与接受,大家看到它并没有脱离越剧的本体审美。作为一个相对年轻的剧种,越剧一直善于突破与变化。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女子越剧就是从二十年代“全男班”中脱颖而出;到上海后,袁雪芬引入角色体验与心理技术,上世纪八十年代浙江“小百花”模式的鼎盛与复制都是很好的例子。
创作与演出是剧团乃至剧种发展的根本。任何的创作者都应该明晰自己的历史与文化责任,以戏的创演来梳理剧种的品貌与风格。我们应该在历史和大众的生活中寻找到那种鲜活的生命力量。不拘一格,但始终灌注着自己作为现代人的情感体验,从而与当下审美结合。
《枫叶如花》在戏剧的整体效果和唱腔的改革上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肯定,但离越剧《红楼梦》的“宝玉哭灵”、《梁祝》的“十八相送”,这样的经典场面与唱段还有一定距离。或者说,“戏”已足够“精彩”,“曲”尚未“绝伦”。相信这部倾情而做的作品一定能在各方面更完善。
(作者:石俊,系上海戏剧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