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仁的钢琴音乐民族化之路

  上海解放初期，一位法国友人对日后成为知名钢琴教育家的周广仁说：“到法国去吧，法国到处都是音乐。”中央音乐学院华东分院（后改名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绿汀则对她说：“留下来吧，建设社会主义需要人才，国家以后会培养你的。”决心留在新中国后，周广仁向着实现钢琴音乐中国化的梦想扬帆起航。据她晚年回忆：

  第一次接触中国钢琴作品是在1951年，那时我在上海音乐学院任教，文化部通知我参加中国音乐家代表团赴捷克参加布拉格之春音乐节，要求我一定演奏中国作品。文化部给我的作品是贺绿汀的《晚会》，我又在马思聪作品中选了《鼓舞》……回国后不久，我又随中国青年文工团赴东柏林参加第三届世界青年与学术和平友谊联欢节，这一次我演奏了贺绿汀的《牧童短笛》，这是我第二次接触中国作品，没想到获得联欢节钢琴演奏三等奖，成为新中国第一位在国际赛事中获奖的钢琴家。（周广仁：《我弹奏的中国作品》）

  1955年，周广仁调中央乐团担任钢琴独奏，弹的第一首规模比较大的中国作品是吴祖强的《主题及变奏曲》，弹得比较多的有陈培勋、王建中、黎英海、储望华等人根据民歌改编的中国作品。1956年，她参加第一届舒曼国际钢琴比赛，要求选手必须弹一首本国的作品，周广仁演奏了陈培勋的《卖杂货》，荣获第八名。吴祖强、杜鸣心根据舞剧音乐改编的钢琴组曲《〈鱼美人〉选曲》也是这一时期周广仁的保留曲目。

  1980年，周广仁受斯诺基金会邀请，赴美国密苏里州州立大学音乐学院进行为期半年的交流访问。在密苏里大学音乐学院院长梅里尔的安排与陪同下，周广仁在29所大学进行讲学演出，在32座城市举办了44场钢琴独奏音乐会，其中半数以上曲目是中国钢琴作品。她还是首位在美国大学以“中国钢琴音乐的发展”为题进行讲学和演奏的中国专家，被誉为中国的钢琴大使。归国后，周广仁在《中国音乐》发表《钢琴音乐民族化可贵的探索》一文，深情回忆这次中国钢琴音乐“走出去”的光辉旅程：

  我国的钢琴音乐只有短短的五十年历史。我们的作曲家和演奏家为建立民族化的钢琴音乐进行了艰苦的探索，创造出一批好作品。我在介绍中国钢琴音乐作品的发展过程时，举出不少曲子来说明不同历史阶段民族化的钢琴音乐的不同特点。在我演奏了《牧童短笛》《兰花花》《新疆舞曲》《绣金匾》《平湖秋月》《阳关三叠》《夕阳箫鼓》《情歌和独调》等曲目后，美国听众非常振奋和惊讶……不少美国音乐家热烈赞扬这些曲子别具特色，民族风格浓郁动人。有一些听众是美籍华人，他们激动地说：“真没有想到有那么多好听的中国钢琴曲，我们为中国而骄傲。”

  20世纪70年代，周广仁创作了《陕北民歌主题变奏曲》等中国化钢琴音乐作品。变奏曲是按照一定的艺术构思，将某个特定的音乐主题通过各种手段进行变化反复构成的乐曲。作曲家既可新创主题，也可借用现成曲调，如最负盛名的钢琴曲《小星星变奏曲》，由莫扎特根据一首法国儿歌改编，共12个变奏。《陕北民歌主题变奏曲》的主题取材于陕北民歌《三十里铺》，讲述在陕北绥德县三十里铺村的热血青年为抗日救亡，告别爱人走上战场的真实故事。周广仁敏锐地选择了这首兼具革命性和民族性的红色民歌，将其改编成为一首结构复杂、变奏手法多样的革命化叙事性钢琴变奏曲。她基于陕北民歌的节奏韵味和旋律特征，为主题和8个变奏拟定了苦难的岁月、斗争、解放区的天三个标题，根据标题对各个乐段的调性、速度、强弱等结构布局进行了精心设计。

  周广仁将民歌四二拍节奏变为了八三拍，强化了旋律的律动性和倾诉感，让音乐主题在最具有歌唱感的钢琴中声区以中速、带有散板感觉的方式呈现，伴随着左手的中国式对位复调声部，塑造出陕北风情，逐渐下行的低音直接呈示出标题“苦难的岁月”。当变奏开始，民歌的主题首先在分解和弦伴奏下继续进行，表达了人民在苦难中生活的不满，间或的左手大跳强化了不断反抗的情绪。“斗争”的三个变奏，音乐速度逐渐加快，节奏不断拉升、紧缩，力度急剧变化，周广仁以断奏、顿音、离调、多声部对位等多种钢琴技法，塑造了不断高涨的陕北人民革命斗争的热烈场面和氛围。“解放区的天”的三个变奏，周广仁运用了八度双向进行、连续的琶音进行等技法，流动的节奏、明亮的音色和更广阔的音域，音乐欢快生动，展现出解放区一派生机勃勃的生活场景。变奏7采用中国竹笛的加花变奏手法，具有陕北民间音乐的乡土气息，变奏8是乐曲的尾声，表现人民热烈欢庆的场景，音乐富于舞蹈性。根据作者的构思，其主题发展线索为痛苦—斗争—胜利—欢庆，不仅体现出原始民歌的叙事结构，也是对陕北人民革命斗争史的概括。

  以周广仁、殷承宗、王建中、储望华等为代表新中国第一代钢琴艺术家尝试运用中国传统的五声、六声、七声调式音阶概念和旋宫转调、音组式进行和声等传统音乐特征，以中国式的音乐审美特征，融合西方的大小调调式体系及和声、曲式等音乐创作理论，探索钢琴音乐的中国化技法与民族风格。他们以中国传统音乐、民歌和革命歌曲为素材，不断进行钢琴音乐中国化的艺术实践，创作出一批中国钢琴音乐的杰作。

  “我想，作为中国钢琴家就应该把中国作品弹好。这是我们的责任。如果作曲家们的作品没有人弹，他们的作品将永远留在乐谱里，谁也听不到它。”周广仁曾说。她以其毕生的钢琴教学与创作、表演实践，践行其立下的誓言：“我们应该重视自己的责任，在吸收和学习优秀的外国艺术时，更好地学习、整理、改编和推广我们祖国的民族艺术，加以发展，努力搞好中国钢琴音乐的建设，向国内，也向全人类推荐和宣传我们的民族音乐。”

  （作者：郝达、夏元勇 单位：绍兴文理学院艺术学院，本文是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优势特色学科重大项目“马克思主义美学史的理论研究”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