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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2年11月26日 星期六

    文学批评的艺术感悟和理论观照

    作者:朱自强 《光明日报》( 2022年11月26日 12版)

        《喧嚣之下: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的价值支撑》 陈香 著 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虽然在报刊上不时读到陈香的儿童文学评论,对她的批评文字印象颇深,但这次集中阅读她的新编文集《喧嚣之下: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的价值支撑》,颇有一种“士别三秋”之慨。在这次阅读中,一个有个性和才华的儿童文学批评家的形象,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认为,无论是成人文学还是儿童文学,一个批评家是否具有吸引人、打动人的力量,主要是看他是否具有鲜明的个性和坚定的“自我”。陈香显然是一个有个性的儿童文学批评家,她的儿童文学评论具有很强的辨识度。

      陈香的儿童文学批评既有豪放的气势,也有纤柔的笔触。她的文章常常从大处着眼,显出鸟瞰的视野,然后又能从小处落笔,勾画出细部的神态。我们读“童年书写的两重境界”“儿童文学的‘跨界’和‘可能’”“战争题材儿童小说书写的艺术难度”“宏大叙事的儿童文学表达”这些题目,就能感到陈香的宏观视野,然而,走进文章,我们又能看到细腻的文本细读。宏观与微观,往往同时出现在陈香的笔墨里:“有情的生灵万物,悲悯的山河大地,这是属于薛涛的浪漫主义写作。所有的生灵万物,都是自由生命个体,拥有着自己的生命尊严。为了不再消耗人类的粮食和柴火,老猫馅饼选择了离开。同样的理由,星狐狸在送完礼物之后,再也没来大悲寺。”

      陈香的儿童文学批评既有艺术感悟,又有理论观照,呈现出立体而丰满的批评样貌。因为具有艺术感悟力,她能做绵密而悠长的文本细读,因为具有理论观照力,故能将细读过的文本进行理论的升华。

      我注意到,她的批评里面时常会有“命名”。“命名”需要一种理论功底,好的批评家应该会“命名”。记得陈香曾经给新世纪儿童文学的第一个十年命名为“黄金十年”。在这部文集里,她把童话“认识和把握世界的方式”命名为“本质直观”;将刘丙钧的《十二生肖外传》命名为“民间童话”式写作;将曹文轩的“新小说”系列,命名为“寓言体的现实主义小说”。我想,文学批评家创造性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表现在对文学现象的命名,即透过现象进行的本质性观照。在这个意义上,陈香的儿童文学批评是有创造力的。

      陈香具有很好的艺术感悟能力。对于文学批评家,这是一种看家本事。陈香的艺术感悟能力,不仅表现在她对作家的文学世界的深切体会和深刻参悟,而且还表现在她的评论文字本身——“‘寒冷让山中的生命彼此接近’,散落人间的生灵,它们相互依存,都是宇宙万物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它们也有着所有的历史过往、物情冷暖和岁月荣枯。大雪封印的寓言之境中,动物能够思想,有情有义,似乎也变得能够让人接受。人类重拾对世间万物的尊重和真心。”这是儿童文学批评中难能可贵的文字,它们本身就是一种文学。

      我读陈香的儿童文学批评,感觉到其字里行间都流露着一种自信,这是因为她的儿童文学批评是有“我”的批评。要成为好的批评家,需要其精神世界里有一个坚定的“自我”。与儿童文学作家一样,一个儿童文学批评家的“自我”的最根本之处,是处理作为成人的自己与“儿童”的生命关系。这个问题处理不好,没有人不会败下阵来。我们看看陈香笔下的“儿童”:“诚如阿尔贝特·施韦泽所言,只有当人认为所有生命,包括人的生命和一切生物的生命都是神圣的时候,人才是伦理的。显然,儿童是这个伦理的‘先知’,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童话世界中,果子是老歪的‘指路人’,儿童代表了这个世界道德理想的伦理关怀。”

      陈香的这番论述,让我想到了鲁迅小说中的“儿童”。现代文学学者李欧梵、钱理群都曾指出,《孔乙己》里的十二岁少年(“我”)直到最后都是和那些“看客”一样,是鄙视、践踏孔乙己的。但是,如果我们做文本细读,就会发现,当双腿被打断的孔乙己用双手撑地,最后一次走进咸亨酒店,少年“我”将自己与继续嘲笑孔乙己的掌柜和顾客之间划出了一道界限。这是鲁迅在人性的底线处,在儿童与成人之间划出的界限。似乎可以用陈香的话来说,鲁迅在《孔乙己》中塑造的儿童“我”这一形象,“代表了这个世界道德理想的伦理关怀”。

      说回陈香的儿童文学批评,我想说,陈香如果没有上述关于“儿童”的价值立场,怎么给自己的儿童文学批评提供一种“价值支撑”呢?也许正因如此,她才把自己的这本文集命名为“喧嚣之下: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的价值支撑”。

      陈香的儿童文学批评还有一个可贵之处,是关注和重视真实的儿童阅读状况。我注意到,她儿子的阅读会成为她批评的契机:“整整一个暑期,我九岁的孩子抱着《神龙寻宝队》系列爱不释手,这让我下定决心研究此类故事的魔力所在,尝试从作品的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探讨此类幻想儿童文学文本的特征和魅力——究竟是什么让它们征服了小读者。”儿子的阅读兴趣的迁移,也给她的理论发现带来启发:“暑期之后,我的孩子又迅速地转移了他的阅读爱好——可见,重复自己的类型儿童文学作品,也许能让孩子一时沉迷,但始终不是永远站立在孩子书架上的那一本。”

      陈香的这种研究方式,也让我想起自己从事儿童文学研究的前期,对儿子的阅读的观察,是如何帮助自己打下了儿童文学理念的稳固根基的。我想说,“自我”来自生活,是从生活中打造出来的。一个儿童文学批评家,只有与儿童生活建立起生命与生命之间的活生生的联系,才可能找到对于文学批评来说最有生命力的那个“自我”。

      在文学批评中,有了个性和“自我”,批评家不仅站在了高处,而且脚下的土地也是坚实的。

      (作者:朱自强,系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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