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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2年07月15日 星期五

    夏花帖

    作者:钱红莉 《光明日报》( 2022年07月15日 15版)

    木槿

      看美食纪录片《味道中原》,其中一集的主角是木槿花。

      也是这样的夏天,镜头闲闲淡淡,细细碎碎,近似小津风格。女子房前屋后摘些木槿花,走了好长一段路,在一条清澈的小溪里,把那些花一点点漂洗……沾满水滴的木槿花摊开于竹筐里带回了家,裹上蛋液,丢到油锅里,一忽儿浮起,焦黄酥脆的样子,堆得高高一盘子,给暑假回家的孩子吃。朴素的她,一头乌发,一脸从容。那许多木槿花,一时吃不掉,她穿针引线,一朵一朵缀起,一串串,准备风干了留存起来。

      女子坐在门前树下的竹椅上,山风吹着那些绢质一般的木槿花……她的丈夫一年前因病早逝了。

      此后,每见烈日下的木槿花,总有一种淡淡的惆怅。

      小区唯一的一株紫花木槿,一年年里,从当初的低矮灌木长成参天大树,芒种前后,蓓蕾初绽。雨后,花瓣的皱褶里储满水滴,像一粒粒珍珠有了旧色,也像童年穿过的乔其纱裙子,紫里泛白。

      记忆里,外婆家院墙上遍植木槿。吃过端午的粽子,木槿便开了,一直开到晚夏,绿叶紫朵,繁复的重瓣品种,大约没有香气。童年的我躺在厅堂的竹榻上,日日面对前门篱笆墙上的一排木槿,是无尽的紫花,恹恹的样子,被烈阳晒昏头的颓唐。

      及长,对木槿谈不上喜欢,直至遇见白花木槿。一次在山里,低头急急赶路,转角处,忽现一丛白花木槿,有放低身段的谦卑敛淡,再看,犹如孤独一人默默不言。小径畔伴生一簇野生萱草,正在大鸣大放开着黄花,简直燃烧起来了,衬得白花木槿更加无言不争。比起紫花的平凡如常,白花自带静谧的气质。

      城里少见白花木槿。早前,翡翠路上紫花木槿长成一排仪仗队,日日上下班骑行于两侧,觉得稀松平常。谁知去年,园林工人把它们挖走了,再走这条路,怅然若失起来。偶尔,一小排金丝桃映入眼帘,是龙袍的黄,泼泼洒洒。还是怀念有着一排排木槿的翡翠路。

    一年蓬

      离家百米的山坡,是野草的乐园,夏枯草、芒草、马鞭草、稗草……我最喜欢一年蓬。它自初春冒出地表,抽出独一根秆,渐渐蹿高,可达一米,只为在夏日捧出一朵朵小白花,酷似迷你版向日葵,针状白瓣紧紧环绕圆形花盘,小蜜蜂呜呜呜的,自这一朵到那一朵,采不尽的蜜。

      黄昏,玫瑰色晚霞铺满天空,就近蹲在山坡上,近在咫尺的一年蓬,丛丛簇簇,如下了一层薄雪,被夏风吹着,微微颤动起伏,总是叫我恍惚,如回童年。

      在我的家乡,我们不曾文绉绉地叫它“一年蓬”,而是喊它“蒿子”,大抵与野艾是远房亲戚。田埂上、陡坡处、山岗上,处处有蒿子的身影,簇生簇长,它们默默地把小白花举过头顶,一举就是一整个夏日,谢了又开,开了再谢,无有穷尽。至初秋,渐萎,枯干,稍一触碰,叶子簌簌而落,只囫囵杵着一根秆。

      我们村子地处丘陵,穷乏的20世纪80年代初,家家欠缺柴禾,孩子们自觉地到处搜寻野柴贴补。砍柴途中,凡遇见一丛蒿子,简直喜出望外——无比粗壮而禁烧,且不像芒草、芭茅那么割手。砍一担,粗绳捆了,挑回家。

      年少时,面对那漫山遍野的白,无法感知它们的美——幼童的灵魂一直是混沌的,年年与日月山河天空星辰共处,没有觉知,但谁又能否认,这是一份长情的滋养?

      在屋后山坡散步的尾声,我偶尔会掐一小把带回家插瓶。一年蓬质朴得坦诚,不曾有过深刻奥义,是初心不改的美,高贵而永恒。

      一年蓬离枝,三两日便萎,白瓣簌簌而下,也落下了花蕊里的深黄色细粉,湿抹布轻轻一抹,了无痕迹,仿佛不曾绽放过。

    白兰花

      与对门邻居共用一爿四五平方米的外阳台。

      我每年总要向农业致敬,种几株黄瓜、辣椒、茄子。邻居大姐酷爱花草,春天有墨兰、杜鹃;到了夏天,当我家的黄月季开至第二茬,她家的白兰准时吐芳。

      每次去阳台晾衣裳,清风阵阵,幽香袅袅,是一日里值得抒情的时刻——我总要多站一会儿。

      每个黄昏,我们双双给植物们浇水,不免闲聊两句,她总叮嘱:“小钱,你不要客气啊,白兰你随便摘。”

      近日上班,都带一朵白兰去。下班时,再赠给晚走的同事。夜里,放一朵在枕边,睡梦里遍布幽香,且浓且淡。那一抹米白,细小如月牙,看得见,抓得着,不近,也不远。

      不几日,米白花瓣枯成褐色,像日子生了锈,但香气不萎,依然簇崭新。

      很遥远的从前了,第一次出门旅行,是厦门,每一条街上遍植凤凰木,一树一树绚烂的红花,神话故事里凤凰尾羽一样垂坠……这边是幽蓝的大海,那边是火焰般的凤凰花,仙境一样的城市。正午,去那座著名古寺,门口两株白玉兰,披沥几百年风雨,绿荫如盖,无穷无尽的绿叶丛间,流泻千朵万朵月牙白,就是写十首诗赠她们,也不够的。我杵在原地,惊诧不已,久不能举步。

      去云南,当地人称白兰花为“缅桂花”。见我一个劲地站在树下惊叹那漫天漫地的白,当地老乡视若平常:“这种花我们一般不喜欢栽在家门口,不吉利。”原来,“缅桂”谐音“免贵”。云南人喜欢将白兰种在屋后菜园一角,开花时节,幽静而美,宛如公主落难,令人怜惜。

    蜀葵

      小区底楼人家,无一不栽几株蜀葵。

      这种植物气质粗放,一如戏曲里的丫头,懵懂着,支棱棱的性情,向来不太有存在感,但,端午芒种时节,是她们唯一的高光时刻。一株蜀葵直筒筒地站在那里,只点缀几片蓖麻一般的大叶子,忽左忽右的,还特别爱蹿个子,简直傻长,最高的,可及两米,一天到晚开花,猩红、浅粉、淡紫、玫红、鹅黄……喇叭一样张开,也像一个人在烈日下笑得合不拢嘴。

      清晨,拉开窗帘,她们三三两两站在窗下,一如昨日,不萎谢,不气馁。论坚韧,没有哪种花比得过蜀葵。花瓣与木槿同质,一样有丝绢的气质,适合入画。见过明清一位不知名画家石破天惊的一幅册页:一株白花蜀葵上,停一只黑金色的蜻蜓,设色米白,一股清贵之气旁逸而出,是剑走偏锋了,愈看愈有意趣。这画,大抵胜在白花上。纯白色自带清气,极简又极盛——诠释的是一览无余的朴素,又回旋着丰富的意蕴,正好呼应“大道至简”之理。所有的白色系花朵,一如中国画的留白,始终有一种气韵在虚无中流淌。

      偶然看见陆游写蜀葵的诗句:“翩翩蝴蝶成双过,两两蜀葵相背开。”特意下楼凑近了观察,还别说,蜀葵果真是两两相背着开花的,佩服陆游的细心备至。这也是古诗给我上了一课:于写作上,自局部、幽微处入手,永远胜过大而无当的宏大叙事。

      黄花蜀葵也耐看。那种嫩嫩的鹅黄,一样适宜入画,最好是铺开宋徽宗时代的绢帛,一株黄花蜀葵寂寥着,近旁一株粉蓼作伴——纵然窗外烈日兜头,案头却有凉意流泻。

      楼下蜀葵四五株,开猩红的花、浅粉的花,近旁一株合欢满树玫红……每每站在南窗前,感觉日子像放电影一样快,叫人来不及反刍。

      (钱红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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