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老电影画报

  对我而言，秦怡老师是意义非凡的存在。我母亲年轻时就是秦怡的忠实影迷，她喜欢秦怡美丽的外表，也喜欢她演的角色，更喜欢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优雅、大方、自在。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摆满了秦怡的剧照，翻开桌上的电影画报，刊登的也是这位拥有无数光环的大明星的故事，而且，每一本画报都有编号。

  多年后，我成为作家，多次在文代会、文联组织的各种会议、活动上见到依旧沉静、美丽的她，每次都隐隐激动。有一次秦怡老师坐在我前排，我忍不住和她说起母亲的追星之旅，她含笑着说：“请代我问候你母亲。”

  我把这问候转达给母亲，母亲摇摇头，说：“不会吧，秦怡是电影大明星，你是作家，怎么会和她一起开会呢。”

  2010年，我与秦怡老师有过一次近距离接触，那是知名儿童刊物《故事大王》和团中央、全国妇联等单位联合举办的“全国故事大王选拔邀请赛”。活动在杭州余杭举行，邀请了全国各地的作家、艺术家去给获奖的孩子颁奖。主办方邀请秦怡老师，是因为她曾参演2007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投拍的电影《我坚强的小船》。当时，导演彭小莲认为影片中小主人公的奶奶一角很重要，秦怡老师是不二人选，但秦怡老师自1993年之后因病开始推掉一些戏。彭小莲忐忑地邀请秦怡老师，没想到她爽快地答应了，说：“我喜欢孩子，他们是国家的未来，我愿意为他们拍电影。”酷暑中，八十多岁的秦怡老师在没有空调的老居民楼中拍戏，由于曾患有直肠癌，她严格控制进食和饮水，空着肚子候场，等自己的戏份拍完再吃饭喝水，就怕影响拍摄进度。彭小莲导演说：“秦怡老师是在用生命为孩子们拍戏。”

  果然，当主办方说到这样的比赛能丰富孩子的业余生活，增加孩子的自信，秦怡老师便答应下来，说再忙也要抽空去。那次上海的嘉宾有秦怡、叶辛和我。我和秦怡老师、秦怡老师的女儿金斐姮是活动当天同车从上海市区到杭州余杭的。秦怡老师和蔼、健谈，一路上我们谈生活、艺术。她的一句话令我为之动容，多少年都难以忘却：“人活在世上，价值在于给予、付出多少，而不是索取什么。”

  世界上爱说豪言壮语的人不算少，但真正不言不语，只用一生去践行的人很少，很少。秦怡老师历经坎坷和苦难，看透人间百态，依旧从容，依旧拥有高贵而淳朴的心。她在苦难、曲折的人生中开出美丽的花，抵达了人生最美的境界。

  活动结束后，秦怡老师要连夜赶回上海，第二天参加另一个公益活动，恰逢我也有事，于是我们又原车返回。路上，秦怡老师说起了儿童文学：“其实我年轻时也有作家梦，写作有意思。为少年儿童写作，值得你百分百地投入。”

  那一次，我还特意让秦怡老师签了个名，回来把签名交给母亲，可她依旧将信将疑。我理解她的感受，她不愿把秦怡看成人间烟火里的一员，而是将她看作电影艺术中的女神，一个遥远的偶像。

  那之后，每次遇到影视界的朋友，我总会问起秦怡老师的近况，也有出版社约我去采访秦怡老师。想不到，2022年母亲节的第二天，5月9日凌晨，美丽坚韧的表演艺术家秦怡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享年一百岁。

  我从朋友圈中得知，5月8日的白天，注重形象的秦怡还说自己的头发有点长了，想剪一剪。到了晚上9点多，她喝了些许酸奶，安然入眠，谁知凌晨4点她突然咳嗽，咳得厉害，仿佛止不住似的，就这么去了另一个世界。

  秦怡老师一直对自己的健康怀有信心，住院前她还生活得独立、有规律。90多岁高龄的她依然选择一个人住，只是请了个钟点工白天协助她料理家务。有时钟点工有事请假，秦怡老师就自己煮饭、洗衣服，自己登高把湿漉漉的衣服晾挂起来。

  银幕上的秦怡老师是大牌明星，塑造了许多新中国电影史上光彩夺目的艺术形象。然而在生活中，她的境遇和辉煌的事业很是不同。她是一大家子的顶梁柱，看护卧床20多年的丈夫和病残的儿子，她自称是家里的“重体力劳动者”。家里没有人手照顾她这个曾患癌、开过7次刀的人，她并不在乎，只求无愧于这个家。她尽力腾出手照顾家人，并将大量的精力投入电影事业，成为20世纪最具标志性的女演员，也成为新中国电影事业的奠基人之一。

  我不敢把秦怡老师逝世的消息告诉我90岁的母亲，怕她太伤心、难过，秦怡在她心目中是那么重要，那么完美，是整整一个世纪中优雅、灿烂、美丽的女性的绝佳代表。几年前母亲搬家时，我发现她还珍藏着刊登秦怡剧照的已卷边的老电影画报。

  （作者：秦文君）